孔周帶她云游天下,風餐露宿,記不清有多少次險象環生,最后都死里逃生,僥幸撿回性命。
每隔一段時間,老人都會仗劍遠游,有時去幾天,有時一連數月,但他都會找到她,不管她在哪里。
他以為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
她也以為老人不知她其實是鮫人。
每次午夜驚魂,她夢見東海血流千里,渾身戰栗,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時,那個老人都會溫柔地拍著她的脊背,直到她醒來。
“我說什么奇怪的話了嗎?”她總是這樣問。
“沒有。”老人總是這樣說,“沒關系的。我小時候,有時也經常做噩夢。長大就好了。”
長大就好了。
“那你到底什么時候收我當徒弟呢?”一有機會,她就會纏著老人,“我還沒通過考驗嗎?”
“快了。”老人總是這樣敷衍。
直到那一天,孤崖之上,孔周將佩劍橫在雙膝之上,不斷撫摸劍鞘,心事重重。
余幼薇看出來了,他有心事。
也許這一次仗劍遠游,會有很大的不同。
她抓著老人的衣袖,說道:“你又要走了,是嗎?”
“嗯。”孔周說道,“這次的事情很棘手。我那位朋友需要我。”
“那你還回來找我嗎?”余幼薇問他。
老人緩緩起身,單手拄劍,又緩緩蹲下,說道:“或許不會了。”
余幼薇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干,可聽到老人的話,還是忍不住眼眸酸澀,死死拽住老人的衣袖,倔強道:“我不管!你還沒當成我師父,你必須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孔周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殘陽如血。
她眼睜睜看著老人仗劍遠游,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任由山風帶走眼底的酸澀,渾然不知,此后便是天人永隔。
她只當他是天下第一的劍仙,怎會知曉,那人間最得意的劍仙,也會為天下蒼生慷慨赴死。
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余幼薇不顧一切地趕往龍虎山。可她知道,她是妖族,是鮫人,不可能上山去見他最后一面。
她躲在巍峨大山外,目睹一波又一波飛劍沖上云霄。
老人駕鶴而去,飛向天空的盡頭。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余幼薇淚流滿面。
孔周死后,她離開中州,渡過瀚海,去往北境。
莽莽獨山,他在那里遇見了賀拔岳。
那個自稱是天妖圣皇的男人,帶她去往天妖界。
她本以為此后的余生,只剩下復仇。
直到兩百多年后,河陽城外,白鹿車駕上,她看見翩翩少年駕馭九色靈鹿,從她眼前飛馳而過。
“溫酒待君歸。”
“折花賦妻歡。”
那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終是就這么撞進了她的心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