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國師,他很清楚這種時候根本沒什么可商量的,應該立刻派出最精銳的部隊增援鎖龍關。然而今時不比往日,只能由獅王說了算。
師銳盯著腳下的地面,那塊磚頭上每一條紋理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上古時代巫師燒灼龜甲綻現的裂縫,通過辨識其中的結構,能撥開蒙在眼前的迷霧,看到神靈預示的真相。
獅族已經岌岌可危。
戰爭是暴力解決分裂問題的最佳手段。師銳本打算趁著上一次白人戰敗的機會,集結力量對其它族群發動全面進攻。這大概需要五至十年的時間,通過邊境小規模戰斗與長期滲透,達到擴張領土面積與增加部族人口兩大目標。只要操作手法得當,輔以糧食這個關鍵性因素,獅族完全有把握打敗鷹族,進一步遏制虎族和牛族,一躍成為北方最強大的部落。
隨著龍族的全面崛起,一切都落空了。
“……龍!天!浩!”
師銳惡狠狠的發出低吼,幾乎要把這三個字在牙齒中間硬生生嚼碎,撕裂。
“我為什么要出兵?”
“憑什么?”
“龍族現在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是他們先發動了戰爭,龍族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龍天浩并吞了豕族和鹿族,局勢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獅神和祖先在天上看著我們,獅族是最強大的部落啊!”
身為男人不應該哭泣,然而師銳早已忘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一直認為自己很堅強。從父親手中接過族長權杖的時候,師銳就發誓要帶領族人走向幸福。他為此付出了無數艱辛和努力,放棄了太多的享受。很少有部族之王像他這樣殫精竭慮,師銳覺得自己在身為王者的諸多方面已經做得足夠優秀。然而人比人氣死人,誰能想到區區一個毛頭小子,一個毫不起眼的后來者,竟然后來居上,遠遠沖在了全面,成為自己難以超越的領跑者。
巫況呆坐在椅子上,一個字也不敢說。
多少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師銳痛哭流涕,捶胸頓足。
嗚咽在空曠幽深的大殿里回蕩。偶爾有衛兵從大門方向探出身子,朝著這邊看過來。巫況挪了挪椅子,盡可能讓自己的身體將師銳擋住。王者是不能哭泣的,尤其是在下人面前。
良久,師銳漸漸止住哭聲。他使勁兒抽了抽鼻子,蒼老的容顏被淚水浸濕,仰起頭,望著從正前方大門越過巫況頭頂射進來的那抹陽光,老邁的獅王再次感受到寒冬的冷酷。
“你覺得……我們還有希望嗎?”他帶著濃重的鼻音,不斷起伏的胸口帶起沉重喘息。
“有!當然有!”巫況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這不僅僅是安慰,更是他長久以來在腦海深處形成烙印的堅定信念。
“……那我們該怎么做?”師銳的身子佝僂著,大幅度向下彎曲,完全看不出部族之王應有的氣質與威嚴。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被諸多困苦折磨的老人。
狂吼與發泄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師銳很想坐直,卻打不起精神,沒有力氣。
巫況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
還能說什么呢?
責備獅王像守財奴那樣死抱著黃金白銀,看不清局勢,不肯打開倉庫以實物支付的方式給與代幣足夠的信用,讓族群經濟恢復正常?
鷹族已經不存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長長嘆了口氣,巫況落寞地閉上嘴,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他相信獅王自己就能找到答案,自己說與不說,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