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態度并沒有讓女仆長有絲毫慌亂。
在宮廷里行走了幾十年,她見慣了各位權貴的陰晴不定,王太后這點冷遇,比起她曾經歷過的那些嚴苛場面,實在算不得什么。
她心里跟明鏡似的,太后大約是猜到了她的來意,才會這般冷淡——畢竟這個時辰前來,多半不會是什么讓主人舒心的消息。
盡管心底對這份疏離有些許不適,女仆長還是輕輕吸了口氣,壓下喉嚨口那點淡淡的澀意,恭聲回話:
“陛下決定與帕里德夫人共度良宵。他請我代他向您道晚安。”
“……”
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里的空氣仿佛被一顆無形的手榴彈炸開,又在下一秒驟然凝固成冰。
王太后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原本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弧度的嘴唇,此刻猛地抿緊,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最后甚至塌陷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點,像是要用盡全力咬住即將脫口而出的怒火。
她的眼神驟然黯淡下去,方才眼中還跳躍著的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滅,只剩下灰燼般的死寂,可那死寂深處,又藏著翻涌的巖漿,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地殼。
她的呼吸看似平順,胸腔卻在微微起伏,幅度越來越大,那氣息里藏著的,是壓抑不住的火熱怒意,帶著灼人的溫度,讓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其實,她如此憤怒,并非是因為托勒密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拋棄”她。
畢竟她此刻身懷六甲,腹部已經微微隆起,太醫早就叮囑過,本就不適合與他有肌膚之親。
這點理智,她還是有的。
讓她無法忍受的是那份被輕視的感覺。
按照宮里的慣例,無論他夜里歇在哪個妃嬪宮里,睡前總要先來她這里坐一坐,哪怕只是說上三兩句寒暄的話,問問她的身體狀況;或者說,以她現在的狀況,托勒密理應主動來看望她才對——她是他的母親,是懷著他骨肉的人,難道連這點體面都換不來嗎?
可顯然,是阿薩茲德勛爵那個最小的女兒,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像根毒刺似的扎在托勒密身邊,讓他在這趟本該來看她的行程里,選擇了逃避,連一句當面的問候都吝于給予。
王太后的手指死死攥著身下的錦墊,指甲幾乎要嵌進那柔軟的布料里,腦海里忍不住浮現出帕里德夫人那張看似溫順的臉——哼,又是阿薩茲德的人,這群像蒼蠅一樣圍著托勒密的蛀蟲!
她仿佛能聽到托勒密對帕里德夫人溫言軟語的模樣,能看到他們相談甚歡的場景,而自已,卻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舊擺設,連一句“晚安”都要由別人代傳。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像毒蛇似的啃噬著她的心臟,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房間太遠了。陪著我。你今天已經見過她了,對吧?我沒空……嗚嗚……嗚嗚。”
她仿佛能聽到托勒密敷衍的借口,那些話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讓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
“你到底要跟她說什么?晚安?就一個字?走了這么久?真的沒必要。讓安娜說吧。”
這輕飄飄的話語,更是像在她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油。
是啊,在他眼里,跟她說句話都成了“沒必要”的事嗎?
“來吧,主人,說‘啊’呀。”
少女的指尖捏著顆紫瑩瑩的葡萄,汁水仿佛要從飽滿的果皮里滲出來,她仰著小臉,眼尾微微上挑,聲音甜得像浸了蜜,“讓我喂你吃。這些可都是我爸爸今早剛從葡萄園里摘的,帶著晨露呢。”
活潑里藏著幾分狡黠的年輕女孩,就用這樣親昵的姿態纏繞著她的男人,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滿是純粹的笑意,讓他輕易就覺得,這不過是情人之間再尋常不過的嬌憨問候,沒什么深意。
而此刻,宮殿的另一處,太后西利瑪的指節正死死攥著錦緞扶手,指腹幾乎要嵌進絲絨里。
她對那個小子早已怒不可遏——為了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他竟敢一次次忽視自已的召見,把太后的威嚴當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
可她只能忍著,畢竟眼下的局面,她還不能真正替他解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錯誤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然而現在,他甚至連睡前見一面都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