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煢煢這個唯一的大人混入一群小孩子中,認認真真堆了一下午雪人,直到天色漸暗,孩子們各自回了家,只剩許煢煢一個人還在苦心尋找適合做雪人鼻子的樹枝。
終于,在一棵老槐樹下,她看見了一截完美符合要求的細枝。許煢煢彎腰去撿,在那一秒鐘的停頓里,記憶忽然回籠,她想起來,這棵樹下,正是自己當年發現無名女尸的地點。
她此刻站著的,是那具女尸躺過的位置。
天黑透了。
不遠處公廁旁的路燈準時亮起,可因為樹木的遮擋,僅有微弱的光亮照過來。
許煢煢站在槐樹下,明明身處黑暗,眼睛卻仿佛看見了一件紅絲絨連衣裙,嬌艷欲滴地在她腳邊綻放,流淌。
渾身的神經都緊繃了。
與此同時,身后忽地傳來腳步聲。
輕輕淺淺地踩在雪地里,逐步靠近她。
在本該害怕的時刻,許煢煢卻安下心來。
一定是紀寒燈。
他來接她回家了。
許煢煢回過頭,卻發現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沐煦。
“煢煢,我找了你好久,這么晚你一個人在樹林里做什么?”沐煦關切地問。
“呃,散散步。”許煢煢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在忙著堆雪人,“沐煦哥,你找我什么事?”
沐煦笑笑:“我是想和你商量,以后有空可以去店里幫我算算賬嗎?你明明是會計,之前干的卻都是一些打掃、整理貨架之類的雜活,我早就應該給你升職了。當然,工資也會漲的。”
想了想,他又道:“對了,過完年我還打算升級一下店面,重新規劃規劃,到時候也要麻煩你出出主意。還有……”
“沐煦哥。”許煢煢出聲打斷他,面色猶豫,“我過完年可能要去省城了。”
“什么?”沐煦身形一僵。
“我打算和紀寒燈一起去省城了。”許煢煢的語氣比剛才堅定了些。
這是她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
這幾天她一遍遍走過雪粒鎮的每一條路,走過街道,小巷,學校,操場,樹林,就是在跟這個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小鎮做著告別。
告完別后,她從此就要踏入一個新世界了。
之所以還沒有告訴紀寒燈,是因為他這幾天難得乖巧安分了些,她擔心告訴他之后,他一高興又會犯渾。那個小兔崽子實在需要好好調教。
沒想到,她最先告訴的人會是沐煦。
“抱歉,沐煦哥,我要收回之前說自己不會離開雪粒鎮的話了。”許煢煢道,“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渴望離開,只是后來發生了太多意外,讓我不敢再隨便做夢了。可現在,我好像又重新拾起了離開的勇氣。”
沐煦靜靜聽著,隨手從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光線灰暗,許煢煢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她繼續道:“無論如何,我都想出去試一試,可能會失敗,會混得很慘,會被現實痛擊,可我的人生已經夠慘了不是嗎?失去過父母,失去過積蓄,失去過希望,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我倒是很好奇,老天爺還能讓我慘到什么地步?”
“沐煦哥,我們以后都活得隨心所欲一點吧。”
“不要害怕,也不要瞻前顧后,為自己而活。”
她溫柔而又真誠地沖面前的男人微笑,看見他緩緩舉起了手里的東西。
砰。
直到重物砸向額頭,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許煢煢才終于看清了沐煦手上拿的是什么。
那是一個保溫杯。
杯面上的圖案,是日出時的霞光。
也是煦這個字的含義。
那是她挑了好久、精心為他定制的禮物。
尖銳的疼痛襲遍全身,許煢煢愣愣地轉身,試圖離開這里,只踉蹌了一步,便栽倒在了槐樹下。
鮮血順著她的額頭緩慢滑落,滴進了雪地里。
一滴。
又一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