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中間有小池,小池里養了些會在晴日里翻身曬肚皮的錦鯉,種了幾朵清白的荷花,而小池邊緣鋪著一層厚厚的鵝卵石,每到夏日,穿紅衣的紅薯,穿綠衫的綠蟻,穿黃裙的黃瓜,還有掉錢眼兒里出不來的姜泥會光著腳丫踩在上面嬉水作樂,滿庭笑語。
然而此時此刻,伴著咻咻咻的響聲,一粒,兩粒,三粒,四粒……幾十粒鵝卵石被他吸到身前,落在回廊被人頭染紅的地板上,他又摸了摸衣袖,取出一個像是怕蓋子丟掉,往壺蓋穿繩,系在把手上,只有半個手掌大的黑瓷壺,微傾壺嘴,黑色的油汁澆在那些鵝卵石上,風吹過,帶起一陣醬料的鮮香。
“我留一半,這個放多了咸。”他晃晃瓷壺,往囚服的袖子里面塞了好幾下,又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跟做賊似地道:“醬牛肉鋪順的,沒給錢。”
簌簌簌簌……
墻外桂樹的樹冠晃了晃,一把桂花落入他的掌心,輕輕一捻,變作金粉落在那團鵝卵石上,人血殷紅,醬油烏黑,墻外桂黃。
徐驍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覺遇到一個瘋子。
“孤陋寡聞了吧。”
楚平生似能看透他的心事:“山黛遠,月波長,暮云秋影蘸瀟湘,醉魂應逐凌波夢,分付西風此夜涼。這道湘菜,是為黃陣圖準備的禮物,既然選擇了做狗,那就應該有當狗的姿態,待會兒讓他自己舔起來回屋下酒。”
他無視徐驍已經游離在爆發邊緣的情緒,又往囚服的袖子里摳了摳,這次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早先被姑娘體溫暖過,繪著清涼美人夜乘涼的薄胎白瓷酒壺拿出來:“來,這是給你的,紫金樓姑娘用身體暖過的花酒,還有三分熱氣,也算我這做客人的小小心意,我想,你那死鬼老婆,應該不會介意吧。”
楚平生的手輕輕一撥,酒壺飛向穿著大紫官袍的徐驍。
他可以重傷青鳥,可以詛咒徐渭熊和徐脂虎,可以羞辱老黃,但不能輕賤他的夫人吳素。
“哼!”
徐驍大怒,猛揮袍袖,剛猛的勁氣由袍底鉆出,將酒壺擊得粉碎,水花四濺,濃濃的酒香漫出回廊,醉風撩月。
“好好的十年封壇酒,可惜,可惜了……”
噗通!
他這叨念了著“可惜”,徐驍身后那名髭須稀疏的沈管家捂著喉嚨跪倒,鮮血由指縫突突地竄,眼瞅著是活不成了。
“王……爺……”
徐驍回頭一看,大驚失色,對林探花輕賤王妃的氣憤瞬間熄滅,因為沈管家的武功比他低不了多少,也是二品小宗師的境界,他愣是不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踏,踏,踏……
黑暗中傳來緩而實的腳步聲,搖晃的燈籠光勾勒出一道有些傴僂的人影,上半身稍顯臃腫,因為肩頭背著劍匣,手也臃腫,因為挽起了袖子,腿也有些臃腫,燭光晃的,偶有水滴自劍匣邊緣滴落,拍打著他踩過的地面。
北椋王府的馬夫老黃,耐不住寂寞來了。
“王爺,這里交給我吧。”
老黃相當可靠,無論是當馬夫,還是王府的狗,雖然他的面相尖嘴猴腮小肉眼,看起來很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