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塵沖天,黑云蔽日,晝如黯夜。天火鄖地,熾炎千里。后三年,八月飛雪,餓殍遍野,民相食。”
馬背上的吉爾菲抬頭看了看天空,心中默念此話。這是《前靖書》中記載烽臺山上次爆發的場景,與今天陰沉的天氣無比相似。
兩百多年前的歷史很快就會重現——半年前,烽臺山這座靖州唯一一座活火山再度活躍起來,滾滾濃煙從火山口直沖天際,隨時有再度爆發的可能。
即使這里距離烽臺山已經很遠,這場災難的影響依然清晰可見。街上的人和龍都神色緊張,陰郁的天空仿佛提前彌漫著災后令人窒息的火山灰,為本應晴朗的天空蓋上一件灰袍,將光明隔絕在外,把恐懼灑向大地。
吉爾菲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十五年前定南府郊的那場決戰中,那也是個陰天,天色與今日相差無幾,空洞蒼白,沉重壓抑。
從那場戰役結束后,靖州似乎一直不太順利,叛亂剛剛鎮壓結束,三龍奪儲案便發生了,波及甚廣。而奪儲案還沒結束,席卷靖州全境的龍瘟就暴發了,現在瘟疫的陰霾還未完全消散,烽臺山又要爆發了。
“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吉爾菲腦中突然涌出這句話,短暫的一愣神后,只覺脊背發涼,立即強迫自己甩掉這個念頭。
但吉爾菲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這個念頭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集腋成裘,在自己心中的一處角落悄悄生根,慢慢發芽,直至枝繁葉茂,難以撼動。
早在爺爺的襄君朝,自己便隨著父親披甲上陣,南征冰島尊王靖難,巧破夜襲反攻拔寨一舉成名。西部叛亂時,自己更是戰功赫赫,青云渡之戰斬將刈旗取得首勝,棲霞關之戰之戰以一當十扭轉戰局,虞州城之戰三進三出沖陣破敵,定南府之戰單騎奔走生擒匪首哈內斯。
而與這赫赫戰功帶來的榮耀一起的是身上的十五處刀傷,七處箭傷與一處槍傷。
但等戰爭結束后,組建定南六部和劃分西部旗所等如此重要的事宜都落到了在戰爭中安坐高堂的大哥頭上。相反真正有平西之勞的自己卻被任命為安東道節度使,這是何等諷刺。
戰后安東道與定南府的官吏體系重建工作是定南六部主持的,而定南六部的組建是由大哥主持的,這意味著大哥兵不血刃的接管了西靖西部。而自己的一切努力都為大哥做了嫁衣。
與安西道相比,安東道這一監察道統帥北寧、魏陽、震方三郡,位于西靖州東部,邊界與玉輪島隔平洋海峽相望,是西靖州一塊很特殊的地方——這里沒有西部來自南方的外患,氣候適宜,土壤肥沃,地勢平坦,還算是安寧祥和。
但玄月島東部地勢偏低,而且東部的玉輪島已經不再屬于西靖州,而是由效忠挪威國王的霧緣公爵統治。他的土地在西靖州也被稱為東靖。
這意味著一旦有敵對勢力從霧緣公爵的地盤借道,或者東霧緣淪陷。除了中間狹窄平靜的平洋海峽外西靖將無險可守。靖廷雖然在此地修建了不少堡壘城池,但靖州畢竟名義上還是挪威蕃屬,平時不宜于此地過分耀武揚威,因此需要一個足夠敏銳且威嚴的人鎮守于此。
自己所管轄的就是這樣一片有守土之勞無守土之功的尷尬之地。若不爭取,只能終其一生戰戰兢兢,無功無過。最后史書中的自己只會因靖君之子的身份而被一筆帶過,榮譽與利益均歸寶座上的兄長所有。
吉爾菲回望向遠處的郡衙,想象著如果那是嘉寧府的甘棠宮自己會如何。世人都說當今世子仁義,但又有誰了解自己呢?自己能帶著上萬人南征北戰!難道還不會讓人們安居樂業!
戰場上自己運籌帷幄,浴血搏殺換來的軍功卻不及家兄比約恩安坐宮中逞口舌之利!
想到這,吉爾菲身上的舊傷愈發痛楚,不由得勒馬減速,減少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