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許大茂就像被彈簧猛然彈起來似的,從床上猛地一坐而起。老式木床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抗議,仿佛在抱怨這突如其來的驚擾。許大茂卻顧不上理會,赤腳踩在冰涼的青磚地上,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竄上心頭,但他絲毫不在意,兩步并作一步,跨到五斗櫥前。銅鏡里,一張憔悴不堪的臉龐映入眼簾——熬了整宿的眼睛布滿了鮮紅的血絲,胡茬青黑地冒出來,顯得格外刺眼,連鬢角都沾著枕頭上的棉絮,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媽!”他扯開嗓子大喊,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和急切,仿佛生怕母親聽不見似的,“您快起來!”轉身時,一不小心踢到了昨晚脫在床邊的布鞋,鞋幫子在青磚地上骨碌碌轉了兩圈,才停了下來。
母親在隔壁屋含糊地應了一聲,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睡意。然而,許大茂已經等不及了,他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沖出門去。院子里的老槐樹正簌簌地抖落著晨露,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大茂蹲在井臺邊,用井水猛地撲在臉上,冰得他打了個激靈,整個人都為之一振。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上,濕漉漉的一片。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盯著井水中的倒影,仿佛在給自己打氣。
“催命似的...”母親挎著竹籃從堂屋出來,見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籃子里的雞蛋被顛得輕輕搖晃,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許大茂搶上兩步,扶住母親的手臂,粗糙的手掌把老人的手腕攥得生疼。
“媽,您可一定得幫我打聽準嘍。”他的聲音帶著懇求,眼神里滿是期待和焦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母親棉襖上的補丁,那補丁已經洗得發白,卻依然結實耐用,就像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一樣。
“要是婁家丫頭還沒對象...”許大茂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我可就有機會了。媽,您一定要幫我,我這次是真心的,我想跟她好好過日子。”他的眼神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和婁曉娥未來的幸福生活。母親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既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對他的期待和祝福。
“知道啦知道啦。”母親笑著抽回手,往他手里塞了塊硬邦邦的玉米餅,“你昨兒半夜就念叨三遍了。”竹籃的提手在晨霧中劃出一道弧線,她踩著露水出了院門,石板路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巷口。
許大茂靠在門框上啃著冷餅,目光呆滯地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屋檐下的冰棱折射出細碎的光,他突然想起去年臘月,婁曉娥穿著紅棉襖站在院門口的模樣。那時候她的圍巾被北風吹得飄起來,像一團燃燒的晚霞,他捧著爆米花機的手都在發抖。
“砰!”遠處傳來爆米花的悶響,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許大茂猛地直起身子,玉米餅啪嗒掉在地上。他機械地蹲下去撿,指甲縫里嵌滿了磚縫里的泥垢。東廂房的老座鐘當當敲了八下,聲音空洞得讓人心慌。
他開始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布鞋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從井臺到豬圈,從雞窩到柴垛,二十幾步的距離被他走出了千萬里的煎熬。墻角的石磨盤上凝著白霜,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竄到心口。
“大茂!”母親的聲音像春雷劈開云層。許大茂轉身時撞翻了木盆,清水潑濺在門檻上。母親的額角沁著汗珠,鬢角的白發被晨霧打濕貼在臉上,手里的竹籃歪歪斜斜,露出半截紅頭繩。
“咋樣?”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像被掐住的公鴨。母親彎腰扶著膝蓋喘氣,胸脯劇烈起伏,藍布衫上洇開一片汗漬。許大茂突然注意到她的棉鞋破了個洞,大腳趾從里面探出來,凍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