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叮囑道:“連夜返回西域吧,別回交河城,直接去碎葉城坐鎮,將大都護行轅搬至彼處,以安西都護府司馬之名義節制全軍,同時行文西域各部族,命其自備兵甲、馳援碎葉、共御外辱,我準予你便宜行事之權,必要時可采取一切行動,只需時候行文報備于我即可。”
薛仁貴動容:“下官不敢僭越!”
將所有安西大都護之權力下放,這是無與倫比之信任,因為只要薛仁貴犯下一絲半點的錯誤,其罪責都要由裴行儉來承擔,且因未經中樞允許而將職權委托他人,有可能罪責加倍。
人心難測,若是薛仁貴藏了小心思,裴行儉想不攤上罪責都難……
裴行儉卻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你我袍澤,何分彼我?你之才能不在我之下,擔任都護府司馬本就是屈才,若說平素處置公務或有欠缺,但危機之時殺伐決斷之能力與我不相上下,你做出的決定,我必是認可的。”
給薛仁貴斟茶,誠摯道:“仕途之上,我先你一步,卻從未因此沾沾自喜,反而因此誠惶誠恐、如芒在背,我知你之能力,所以不必妄自菲薄,他日我若入京,安西大都護必由你接任,你我之間不僅毫無隔閡,更脾性相投、惺惺相惜,當并肩攜手,互為奧援。”
一般情況下,上司與下屬很難和平共處,因為上司之位往往為下屬所覬覦,上司在位,下屬何日出頭?彼此之利益相悖,自是難免貌合神離、陽奉陰違。
但裴、薛兩人又有不同。
二人皆由房俊一手簡拔、栽培、推舉至今日地位,從根本上處于同一陣營,并無核心之矛盾,所以平時相處皆能于己克制、于人寬容,未有沖突。
但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二人皆一時之翹楚,難免心高氣傲,一味隱忍、退讓,又豈是長久之道?
所以裴行儉此刻表現出自己之大度、信任,希望能夠換取對方坦誠以待。
薛仁貴可不僅僅是個勇冠三軍的莽夫,心思很是靈透,馬上明白裴行儉此舉之擔憂,以及所釋放之善意。
馬上誠摯道:“大都護放心,我雖自持才能,卻也有自知之明,治軍之道略有幾分心得,較之那些名將也不遜幾分,但理政之術卻絕非所長,能有大都護一直以來之袒護、幫助,實在榮幸之至,心中絕無半分僭越之意!但有所命,無有不從!”
對于裴行儉,他觀感極佳。
毫無世家子弟之傲氣,做事踏踏實實、從無浮夸,做人誠懇真摯、心術極正,既是一個可托妻寄子之好友,更是一個可充分信賴之盟友,仕途之上能有此等人物相互扶持,可謂幸運。
況且他知自己這輩子只能混跡軍中,并無登閣拜相之才,而對方則恰恰相反,裴行儉需要軍方予以支持才能直入中樞,他則需要中樞予以關照,如此優勢互補,且能肝膽相照,自是好事。
裴行儉欣然大笑,有些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需要相互之間的默契,但有些話必須擺明車馬的講出來,不僅是不使對方猜忌、誤會,更是給自己套上一個道德枷鎖。
有些人說出去的話就是釘下去的釘,絕無悔改。
薛仁貴認為裴行儉是這種人,裴行儉也同樣認定薛仁貴如此,二人于此將話說開,從此仕途之上相互提攜、絕無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