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局門前甚至并無門子把守,老者登上臺階一手推開虛掩的大門,便走了進去。
繞過影壁,便見到樹木環繞的庭院里有一方載滿蓮花的水池,一個道袍木簪的中年道士正將一個石槽搬到水池邊,然后俯身鼓搗著什么,聽聞腳步聲,一抬頭便見到走進庭院的老者。
“原來是呂太常,上次酒宴之上借助尿遁,別來無恙乎?”
李淳風直起身,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笑呵呵迎上前去。
老者笑容有些僵硬,辯解道:“什么叫‘尿遁’?粗俗!污蔑!那日適逢老夫腸胃不好,故而不得不中途離席。你堂堂太史令,焉能是非不分、黑白顛倒,這般污人清白?”
“哈哈,好好好,這么說是吧?那就等呂太常那一日腸胃好了,咱們再行斗酒!且看你還有什么借口!”
“老夫酒場縱橫半生,焉能怕你這個牛鼻子?”
老者吹胡子瞪眼,表達不滿,然后指著那個石槽:“太史令莫不是人間美味享盡,意欲嘗一嘗豚彘之食?”
那石槽方方正正,看上去確實很像鄉間農家用來飼養家豬的器具……
李淳風卻是不惱,笑呵呵的招招手:“來來來,呂太常素來自詡學究天人、百家精通,今日且隨我來做一個實驗,驗證一個原理,看你能否懂得其中道理。”
“實驗?原理?”
老者一頭霧水,好奇的跟著李淳風來到石槽旁。
見李淳風用水瓢從池中舀水倒入石槽,遂提醒道:“莫要整日太常、太常的稱呼,某不過是太常少卿而已,等到哪一日榮升太常卿,你再這般稱呼不遲。如今若是被旁人聽到還以為某官迷心竅,徒惹人恥笑。”
李淳風一邊舀水,一邊不以為然道:“韋挺那老賊不過是個紈绔子弟罷了,擠走了鄭伯齡占據太常卿的高位,以往仗著韋貴妃之庇佑胡作非為,無人與之計較,使他逍遙至今。不過眼下朝廷六部九寺考核嚴謹、人多官少,遲早被彈劾罷官,到時候這太常卿一職舍你其誰?”
呂才聞言,頗為贊許的點點頭,半點謙虛之意都沒有:“要說這太常寺啊,沒我就得散!”
李淳風丟掉水瓢,大笑道:“旁人聽聞此言,怕是要恥笑你不懂謙虛、不自量力,我卻知此言非虛!”
其人貞觀初年曾為太宗皇帝起居郎,之后征直弘文館,受命勘正《陰陽書》,書成之后,拜太常少卿,其中《敘宅經》《敘祿命》及《敘葬書》廣為流傳,被開國至今的陰陽家奉為圭臬。
此人喜好破雜,年少之時便精通陰陽、方技之術,博學多才,尤其對于音律造詣精深,當年奉太宗御詔參論樂事,此后每逢太宗皇帝宴代從臣、賞賜閭里、賦詩抒懷之時,即命呂才依詩譜曲編舞。
其最著名的作品有一篇名為《七德舞》,太宗皇帝覺得名字不好,改名為《秦王破陣樂》,一度成為唐軍的軍歌……
“呦,居然是呂太常登門,蓬蓽生輝啊!”
一聲招呼在身后響起,呂才回頭,便見到一鶴發童顏、一身道袍的老道士一手拎著銅秤,一手拿著一個兜子,笑呵呵的從正堂里走出來。
呂才哈哈一笑,揶揄道:“今日閑暇,過來瞅瞅你這老道士死了沒有!分明已經致仕多年,卻依舊賴著太史局這幾間官廨不肯走,某些人貴為太史令卻頭頂上還壓著道君,怕是早就咒你趕快咽氣。”
時至當今,舉凡奇門異技、陰陽術數,造詣最深皆道家傳人。
譬如這太史局內,八成都是道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