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說說笑笑的時候,菜肴陸續上桌,八道菜將餐桌擺的滿滿當當的,四葷四素、四涼四熱,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陳健功主動起身給大家倒酒,他先拿著劉志達的暖壺,剛走到汪曾琪身邊,汪曾祺卻按住了杯口。
“我可不喝馬尿!”
從散裝啤酒出來那陣兒,許多愛喝酒的燕京人就一直管這玩意兒叫馬尿,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逐漸被年輕人接受。
但對于喝慣了白酒的汪曾琪來說,這玩意兒依舊是馬尿。
“那你喝這個,李拓帶來的。”陳健功給他倒了杯白酒。
酒菜齊備,眾人先舉杯敬了林朝陽一杯,感謝他的辛苦。
吃著飯,大家嘴上的話題一直不斷,陳健功聊起了他前段時間看《梵高之死》的感受。
這部發表至今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時間,刊發《梵高之死》的《當代》1981年第一期銷量達到了115萬份。
不僅將自身的最高銷量提高了一倍多,也讓《當代》這份刊物的影響力得到了質的飛躍。
要知道在《梵高之死》發表之前,《當代》發展的勢頭雖然還算不錯,但根本無法與《收獲》《人民文學》這樣的頂級文學雜志相比,他們甚至連《燕京文學》都比不了。
可隨著《梵高之死》的發表,一期雜志爆賣上百萬份,讓《當代》成了1981年開年最炙手可熱的文學雜志。
這一期是長篇專號,雜志的銷量全都是靠《梵高之死》撐著的,所有讀者都是沖著這部才買的《當代》。
兩個月時間里,《梵高之死》的影響力持續發酵,成千上萬封讀者來信涌入《當代》編輯部,好評如潮。
這段時間以來,文學界諸多作家、評論家也都在各種雜志上發表了對于這部的看法,在專業領域《梵高之死》同樣取得了極高的口碑。
“……我覺得朝陽對于意識流的創作技法已經倒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其實《梵高之死》的意識流風格明顯是沒有《賴子的夏天》突出的,但這種變化并不讓人覺得突兀,反倒是感覺合情合理。
因為他把時空順序的破裂、交織,內心獨白和自由聯想這些東西全都放到了梵高這個人物身上,而梵高本身的精神狀態就不那么穩定。
這個設定實在太妙了,簡直是渾然天成!”
陳健功搖頭晃腦的說著,眾人也來了興致,鄭萬龍問道:“朝陽,現在很多評論家都在說,你是咱們國內意識流文學第一人,我有時候也練習這種創作手法,但總感覺差點意思,你有沒有什么心得?”
眾人聞言也都看向了林朝陽,意識流文學在如今的國內還是個時髦的流派,尤其是林朝陽開啟了這股風潮之后,許多作家都躍躍欲試,但卻很少有人能夠抓住這種流派的創作精髓。
林朝陽搖了搖頭,“哪有什么心得啊!”
“其實說起來,意識流文學本身是有些反文學的。因為文學的表現它必定是具體的,很多時候是要訴諸感官的。
但意識流文學在處理文字的時候,往往更偏愛于抽象化處理,如果把握不好這個度,就容易失去文學特質,變為哲學科學。”
眾人聽著林朝陽的話若有所思,鄭萬龍問道:“那你是怎么平衡這個尺度的?”
“時刻記住我要講的首先是故事。我舉個例子,家里著火,仆人慌慌張張的去找主人說:不好了!糟了!著火了!
這個就是抽象的寫法,讀者并沒有接收到信息,而是先感受到了情緒。
這樣當然不是說有多差,但情緒是需要遞進的。
假設你寫仆人說:屋里起火了,房子燒光了,小少爺沒救出來。
這個時候事件有了、場景有了,畫面感立刻就來了,而情緒的誘因也來了,接下來人物就活了過來,他就可以張嘴說話了。”
林朝陽所舉的例子很生動,眾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林朝陽的講話側重于理論,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在創作上有所成就的人,在實踐和技巧上其實并不差,但卻很少有人關注理論,冷不丁一聽他的話,都感覺耳目一新。
“朝陽這個講得好,再多說點,多說點!”李拓催促道。
林朝陽擺了擺手,“沒啥好說的,實際上就是大家平時都遇到過的問題,只不過我習慣總結一下而已。”
見他不肯再說了,陳健功感嘆道:“我看朝陽現在的水平,去教課都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