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映指尖微微停頓,隨即神情淡漠地接過那盞酒:“如果在羅家找到新茶,那就能證明他們官匪勾結,也就有了徹查羅家的理由。你最好離羅錫白遠一點,否則將來羅家傾覆,你未必有好果子吃。”
“殿下忘了嗎?我是經歷過抄家的人,一個鐘鳴鼎食的家族,傾覆以后是怎樣的落魄潦倒受人奚落,我比誰都要清楚——自然,殿下忘了也是有的,畢竟我家被抄的時候,殿下正忙著和我撇清關系。我至今仍舊記得我去東宮求你的那天,雨勢比今天大多了,你對跪在宮門口的我不聞不問,反倒和沈云兮談情說愛,私下幽會。”
少女聲色溫婉嫵媚,不見什么怨氣,反倒盡是嘲諷。
女兒紅入喉,甘甜醇厚,酒勁綿長。
陸映眸色清冷,對過去不置一詞,放下酒盞道:“提醒你遠離羅錫白,是孤最后的善意,聽與不聽,是你自己的事。”
“知道的曉得殿下是念在從前的情分上才提醒我。”沈銀翎給他夾了一只蟹黃湯包,“不知道的,還以為殿下是在吃羅錫白的醋呢。”
“孤從不吃醋。既然孤可以把你隨手送人,那么你憑什么認為,孤會為你吃醋?沈銀翎,孤是儲君,孤只想征伐天下,不想兒女情長。”
沈銀翎嬌嬌地笑了起來:“瞧您,人家只是隨口一說,您反應這么大干什么?”
陸映臉色難看。
這個女人總是這樣。
輕而易舉挑起他的情緒,事后卻又輕描淡寫地說是他小題大做。
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流露出惱怒或者其他情緒,于是冷冷垂眸,夾起那只蟹黃湯包送進嘴里。
剛咬了一口,他就忍不住皺眉。
燙。
特別燙!
這包子看起來比小籠包還要精巧一些,誰知一口咬下去里面不是餡兒,竟然是湯汁!
而且那湯汁滾燙!
他下意識想吐出來,卻又不想在沈銀翎面前狼狽失態,只得硬生生忍下了被燙嘴的疼痛,假裝無事地咽下了那一口。
沈銀翎托腮看他。
這狗男人大約覺得他掩飾得很好。
實則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被燙到了嘴,他忍疼忍得辛苦,連薄薄的眼皮子都紅了。
她知道這狗男人最要面子,于是強忍住笑出來的沖動,解釋道:“這叫蟹黃湯包,是江南特有的面食,和咱們京城的包子不一樣,里面包著的是蟹黃湯餡兒,吃的時候要像我這樣——”
她拿筷子夾起一只蟹黃湯包,先是放在唇前吹了吹,又小心翼翼咬了小口。
鮮香的湯汁順著筷子流進盤子里,她又吹了吹湯包,確定不燙嘴了,才優雅地喂進嘴里。
陸映看著她。
少女是世家大族按照太子妃的標準精心培養出來的嫡女,坐在那里脊梁挺直猶如尺量,微微張嘴時唇紅齒白,咀嚼的時候絕不會露出牙齒也絕不會發生聲音,只白嫩嫩的腮幫子微微鼓起,丹鳳眼瀲滟著靈動水光,帶著幾分得意斜睨向他。
像是在說,瞧你,連蟹黃湯包都不會吃,也不是很厲害嘛。
陸映重新夾起一只湯包。
他學著沈銀翎教的那樣,吹了吹湯包,才一口咬下去——
然后蟹黃湯汁就全部濺到了沈銀翎的抹胸上。
沈銀翎:“……”
陸映:“……”
珍貴的梨花白云錦抹胸突兀地沾上湯汁,順著紋理方向暈染開大片深色,已是穿不得了。
畫舫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雨勢漸漸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