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京城日漸炎熱,薛伶和裴慶的軍隊在下半旬凱旋回京,一同來到京城的還有被俘虜的北燕皇族。
宮里預備了盛大的慶功宴。
薛綿綿提前過來,在御花園找到了正在喂錦鯉的沈銀翎。
沈銀翎端著玉碗望向她,不由莞爾:“瞧你眼下一團烏青,莫非是昨夜沒睡好?”
盛夏時節,疏光綠影。
薛綿綿今日穿戴素凈,一張小圓臉薄施粉黛,蓋不住一夜未眠熬出來的黑眼圈。
她緊緊捏著手帕,臉色極其難看:“昨兒黃昏,薛府家仆突然登門,說是他家主人要送我禮物。我本不想收,可他說我若是不收,他就會被他家主人弄死!丫鬟替我打開,里面竟然是……”
少女難言地咬了咬嘴唇。
沈銀翎好奇:“是什么?想必薛伶送的東西,必定與旁人不同?”
“是幾十個頭蓋骨!”薛綿綿險些哭出聲,“是剔去了皮肉的森森白骨!上面還詳細刻了名字,哪個副將軍,哪個將軍,哪個元帥……全是在戰場上被他殺死的敵人!”
薛綿綿自幼膽小。
若非遇見薛伶,本該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沒想到如今這一生卻是波瀾起伏,連深閨小姐從未見過的頭蓋骨也一次性見了幾十個!
沈銀翎以扇遮面。
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
薛伶這是拿自己的戰利品送給了薛綿綿。
他孔雀開屏,以為人家多稀罕,殊不知卻把人嚇得徹夜未眠!
她安慰道:“不過是些死物,終究傷不到你。改日請薛伯父狠狠罰他一頓鞭子,也就罷了。”
“我……我煩惱的不是這個……”薛綿綿難堪地垂下眼睫,“我已知曉夫君不愛我,從前的小心呵護不過都是偽裝出來的。我雖不得婆母和小姑喜愛,也未曾侍奉過夫君,可日子到底還算安穩,不必擔心被流言蜚語所傷,令父親母親蒙羞。如今他回來了,我是害怕他如當初那般,仍然想對我……”
少女欲言又止。
沈銀翎看著她。
她今日穿了身綠色的緞面罩紗襦裙,肌膚白得通透,長長的眼睫在臉頰上覆落陰影,仿佛細細密密難以數清的煩惱。
沈銀翎明白她的擔憂。
她把玉碗遞給海棠,與薛綿綿并肩往承喜殿方向走,提醒她道:“你在關家過得安穩,你以為是因為誰?”
薛綿綿緊了緊雙手:“昭昭,你的意思是?”
“薛伯父已經為關淞原動用過所有人脈,現下已經離開京城,關淞原大可不必再忌憚他。關家明明嫌棄你,卻又不曾休棄你,只是因為薛伶乃是天子近臣的緣故。薛伶站得越高,你在關家的地位就越穩。綿綿,你該期望薛伶站在高處的。”
“可是……”
沈銀翎駐足,認真地凝視她:“你以為,關家當真愿意讓你當這個無憂無慮的少夫人?后宅陰私手段數不勝數,之所以沒用到你頭上,不過是他們忌憚你身后還有個薛伶。綿綿,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制衡關系,并非你喜歡或者不喜歡那么簡單。”
薛綿綿咬了咬嘴唇:“是我太弱小了,沒辦法自己成為自己的靠山……”
沈銀翎輕撫她的鬢發:“世間女子千千萬萬,或有聰慧膽大的,或有愚笨怯懦的,天性不同,自然不可能每個人都能成為高山,這并非什么可恥的事情。我雖沒什么本事,但只要你想,我是愿意成為你的高山的。綿綿,無論你作何選擇,我都會幫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