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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少年即立,血氣方剛,主行霸道,又明顯有別于太宗、孝景兩代先帝的王道。”
“朝堂內外一時不適,也實屬人之常情。”
“畢竟我漢家,可是太久太久沒能在匈奴人面前,挺起腰桿子說上一句話了……”
“彎了三十年——甚至自有漢以來便一直彎著,足足彎了五十來年的腰桿子,突然一下挺直了,自也難免有人反應不及。”
“甚至于有些人,打自娘胎里蹦出來的那一天,腰桿子便一直彎著,便以為我漢人的腰桿,他天生就該是彎著的!”
“對于這種人來說,讓他把腰桿挺直,不亞于讓倒著走路,站著睡覺……”
竇嬰嘴上說著,面上也不忘做出一副‘國有雄主,不勝榮幸’的模樣,甚至還滿是舒坦的長呼出一口氣。
卻見一旁,聽聞竇嬰這番隱晦的應答,劉榮卻是嗤笑著側過頭,以異側手的食指,隔空朝著竇嬰點了又點。
點的竇嬰都有些端不住,帶著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低下頭去,劉榮才含笑搖頭,將目光從竇嬰身上收回;
遙望向遠方,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與其說,朕主行霸道,至剛至陽,倒不如說朕年少智短,沒能學到太宗皇帝、孝景皇帝的高明手段。”
“——不具備老辣手腕,這才像個愣頭青一樣,妄圖快刀斬亂麻;”
“實則,卻是為了一時之快,而為宗廟、社稷,埋下了不知多大的禍根……”
一番明顯是在批評自己,或者說是在承認錯誤的話,劉榮說出口來,卻莫名帶上了一抹嘲諷意味。
嘴上故作唏噓的說著,劉榮也不忘悄悄斜過眼,微瞥向身旁的表叔竇嬰。
但凡有第三人在場,看到劉榮這幅模樣,都會當即明白:劉榮先前那一番自我批評,不過是在釣魚執法,想要看看竇嬰的反應而已。
竇嬰自然看不到身體斜前方,隱隱背對自己的劉榮,正斜著眼不著痕跡的打量自己;
可竇嬰也隱約能明白:當今天子榮,從來都不是會主動承認錯誤的性子。
非但當今劉榮不是——從太祖高皇帝劉邦,到太宗孝文皇帝劉恒,再到先孝景皇帝劉啟;
凡是漢家的天子,就沒有哪個具備‘知錯就認,認了就改’的優良品格。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作為肉體凡胎的人,漢天子自然也會犯錯。
饒是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德披蒼生如太宗孝文皇帝、陰損為國如孝景皇帝,也都不能免俗。
但漢家的天子錯過錯,只是犯了錯之后,漢天子或許會私下里偷偷改正,又或是暗自提醒自己‘下不為例’,明面上卻權當什么都沒發生;
但嘴上,漢天子卻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舉個最形象的例子。
就算有一天,劉榮看花了眼,把一頭鹿看成了馬,從而和朝公大臣產生分歧,劉榮也絕不會承認說:不好意思啊,朕眼花了。
而是會咬死不松口,指著鹿就咬定這是一匹馬;
然后半夜遣人,偷偷把鹿換成馬,再于次日理直氣壯的對朝公叫囂:看,朕說了是馬吧?
至于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由于現階段的華夏文明,還處于‘君權神授’這一概念的新興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