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官正欲開口,佑王只擺了擺手:“走吧。”
他竟不登龍輦,孤身在前,朝著皇城方向走去。眾人不明所以,只得奏起鼓樂,緊緊相隨。
但見佑王面如死灰,悲苦之色更甚于喪親。僅僅一夜,形容便已深深枯槁,蒼老許多,細看之下,兩鬢已添數縷刺眼的白發。
從延澤宮至龍淵大殿,路途不長,佑王的每一步卻走得異常艱辛。他不時仰望天際,復又低頭凝視腳下土地,渾似失魂傀儡。
此情此景,與身后鑼鼓喧天的華美儀仗,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反差。
“此乃禪位大典啊,佑王殿下,您怎能如此不顧儀容!”中官心中哀嘆,卻不敢進言,只得指揮左右約束儀仗,緩緩前行。
突然!
遠空一聲霹靂炸響!緊接著,山呼海嘯般的殺伐之音由遠及近,滾滾而來!
佑王身形劇震,如遭雷擊——敵人進攻了!
天亡我也!
他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時運為何如此乖蹇?皇位唾手可得之際,四方強敵卻驟然發難,短短數日,便已兵臨城下。難道……這亦是那位病入膏肓的皇兄的精心設計?他實不愿相信此念,只能自嘆有命無福。
號角、馬嘶、妖獸的咆哮、軍陣的碾壓聲、震天的怒吼、兵器的撞擊、城墻的坍塌……種種刺耳之音交織傳來,宛如為帝國敲響的喪鐘!
這段路,走得太過艱難。
佑王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龍淵大殿前的。他望著那座曾無比向往的巍峨宮殿,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末了,竟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直至嘴角溢血。
這一幕,驚呆了身后的中官與宮女。
喧天的禮樂戛然而止。
“皇兄!臣弟弘衍對不起您!辜負了您的厚望!”女虛弘衍涕淚橫流,嘶聲力竭,“及至今日,臣弟才幡然醒悟,這帝君之位,若無擎天魄力、滔天才智、仁厚德行,斷難勝任!臣弟德不配位!多年來主持朝政,竟致六部有司、地方官吏貪墨成風,視律法如無物!終招致外寇入侵,摧枯拉朽,社稷崩頹!如今大兵壓境,國祚危如累卵,臣弟五內俱焚,束手無策,實難擔此重任!故而……懇請皇兄收回成命,另擇賢能,繼承大統!一切罪責,皆由臣弟一身承擔!是殺是罰,悉聽皇兄裁決!”
言至痛處,泣不成聲。
一聲嘆息自殿內傳來:“弘衍,外敵入侵,原屬常事。其勢雖猖獗一時,然我奚京城池,底蘊猶存。只需堅守十日,南殿北閣勤王之師必至,屆時內外夾擊,或可扭轉乾坤。故而,這既定禪位大典,關乎國體,斷不可輕忽。朕此言,你愿聽否?”
“陛下!”女虛弘衍叩首泣告,“臣弟此刻方寸盡亂,痛徹心扉,深知絕非合格的皇位繼任者!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另擇賢能!所有罪責與懲處,臣弟甘愿一身背負!此乃臣弟肺腑之言,愿對天盟誓,字字泣血!臣弟……實不敢承此無上尊位!”
“你決定了嗎?”
“是!”女虛弘衍雙眸充血,斬金截鐵。
“真的不后悔?”
“臣弟若然后悔,教臣弟萬雷轟頂,不得好死!”
女虛弘衍驀然抬頭,看向眼前那座威嚴大殿,他時下已然確信,皇兄只是一頭替罪羔羊罷了。
只是我女虛弘衍雖然資質平庸,絕不是一個白癡。
“你——去吧,朕明白了。”一聲嘆息。
女虛弘衍如蒙大赦,急急如漏網之魚般走了。
一隊儀仗目瞪口呆看著眼前一幕,當然明白發生了什么。
于是,這一場禪位大典已成鬧劇,必然要在史書上留下荒唐可笑的一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