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琢磨妹妹的話,崔元綜一時間也愣住了,他從來沒有從這方面思考過。
無論是大漢的舉孝廉,還是前隋的科舉選賢,都是他們世家子弟的囊中之物。
畢竟寒門之人和庶民之子,都沒有讀書的能力,也供養不起讀書的花銷。
細細想來,或許王朝更替真的是和他們世家大族有很大的關系。
崔元綜思量片刻,正待開口。
“因為土地,因為糧食。”
崔元綺忽然轉身將掌心按在案幾上,“阿兄可記得大業八年的旱災?洛陽崔氏開倉放糧,還在米中摻了半成砂礫。可……”
崔元綜瞳孔微顫,那年他剛懂事,親眼見過領賑的流民跪在府門前,抓著摻沙的粟米狼吞虎咽。
“世家要的是膏腴千里,百姓要的不過是活著。”
崔元綺指尖劃過案幾,"王莽篡漢稱帝時,王氏莊園的糧倉堆得比未央宮還高。可當流民沖進崔氏糧倉那天,我才明白——”她的聲音突然哽住。
還有前些年,母親剛過世,十二歲的她躲在暗格后,看著饑民抱著生粟米狂啃,嘴角滲出的血仿佛厲鬼一般。
"新朝天鳳五年,王氏莊園占三輔良田十之六七。”
崔元綺從書架取下一本書,“當赤眉軍攻入長安,最先被饑民分食的,正是王氏子孫的尸身。那些餓紅眼的百姓,哪會管你是門閥世家還是皇親國戚?”
崔元綜突然想起李蒙那輛玄鐵神車,當鐵犁能日耕百畝,當新糧種可畝產五石甚至是十石的時候,世家倚仗的千頃良田,會不會變成捆死自己的絞索?
就像當年霍光的糧倉,最終堆成了霍氏的墳塋。
崔元綜看到妹妹翻開的書頁上記載著——豪強兼并,黎元失所,雖嚴刑峻法不能禁……
夕陽余暉中,崔元綜看見妹妹眼睛里露出的擔憂之色,忽然想起母親臨終的囈語:“綺娘,記住……土地吞人時,是沒有聲音的。”
太陽快落之時,奴婢送來前院最新急信。
“馮翊郡王已經在那里宣讀了《均田新策》。”崔元綺看著信件,嘴角似笑非笑,“他說要按丁口重分永業田,多占者課稅加倍征收。”
她指尖點在“超額田畝收入半數歸常平倉”幾個字上,恰有夕陽穿過窗欞,將那墨字灼成赤金色。
崔元綜猛地坐下,手微微發顫——馮翊郡王的神車竟在開鑿出了十丈水渠,原本只能種黍粟的旱地,如今也變成了水田。
他不知道的是李蒙的拖拉機帶著小型輕便的挖機設備,稍作改動就可以的當做挖機使用。
望著案上搖曳的燭火,崔元綜忽覺這千年世家的深宅,此刻竟如風中殘燭般飄搖。
若是百姓種植的糧食能應對災害了,歸附在他們名下的佃戶怕不是就要離開。他們兼并而來的土地,很快就不再是那樣珍貴。
沒有了佃戶,田產再多,沒人足夠的人去耕種,和荒地一樣沒有什么區別。
當年顯赫如王氏,餓極的流民連棺槨都能刨開啃食,而今的新鐵犁比赤眉軍的刀更快三分!
崔元綜喉頭泛苦,大業八年跪在朱門前吞沙咽礫的流民,如今握著《均田新策》在地頭笑鬧。
那些曾像野狗般撿食的脊梁,被玄鐵神車夯得筆直,倒把他崔氏千年門楣襯得搖搖欲墜。
“好個日耕百畝!”崔元綜怒極拍案,半日鑿通的十丈水渠,比他們祖輩三代兼并田產的速度還快十倍,旱地變沃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