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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天子寢殿。
徐渡幡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衫,竹杖輕移,抬步跨入殿內。
寢殿極大,地面光可鑒人,磚石泛著森然的冷意。
小太監佝僂著腰身,引他入內,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皇宮之內便是如此壓抑,所有的活人都要盡可能將自己變為一件物品,如此才不會惹了貴人們的不快。
徐渡幡站在殿中稍等了片刻,皇帝便已至他身前。
“賜座。”
宮人們如同一伙木頭人,聞言撥了兩個出來抬了一把太師椅,放在徐渡幡身后。
徐渡幡坐下,有些不解:“殿內并無旁人,陛下,今日不為議政嗎?”
皇帝看著他的臉,越發的和藹可親了一些:“今日傳你來,是為家事。”
徐渡幡垂眸,心中那不好的預感再次強烈叩擊他的心房,他只淡淡回了一句謝恩:“多謝陛下關心。”
皇帝看著這個被養在壽王府二十年的兒子,身為人君,他竟頭一次品嘗到愧疚的滋味。
這滋味讓他囁嚅片刻,最終還是不能直率開口。
“壽王,可還好?”
徐渡幡自然不關心這個可有可無的父親,但天恩在此,他便是不知道也要編些出來:“回陛下,父王一切安好,隱居地下樂得自在。”
皇帝對這個弟弟其實不關心,他當年爭奪梵兒,瘋狗一般,最后還將梵兒逼死。
人總是輕易將自己從一樁命案里撇除。非要說的話,眼前這位帝王也是逼死她的推手之一。
當年的婚事,只要他與先皇提一句兩情相悅,先皇也許不會將她指給壽王。壽王妃那悲慘的婚姻也不會發生,也便不會出逃而墜崖身亡。
然而正值奪嫡,他不愿為兒女私情敗壞自己在先皇面前的印象,僅此而已。
皇帝似笑非笑:“那邊好,我這個做皇兄的便放心了。”
……長久無話。
徐渡幡都有些不耐了,抬眼一看,他正望著自己出神。
“琢之,若是……你有機會成為皇子。”
“你愿意嗎?”
徐渡幡瞳仁劇烈震顫片刻,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但面前的君王臉上沒有戲謔或是試探,而是……真心實意地發問。
他攥緊袖口,心中那不好的預感涌現。
果不其然,皇帝接下來說的話,是他聽到的,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笑話。
然,笑話便恐怖在這不是笑話。
這艱難長大的十幾年,原來都是一場本該避免的錯誤。
徐渡幡作為一個錯誤而出生,拼盡全力活到弱冠之年,卻被告知從前的一切艱辛都是虛幻。
壽王如同馴養一條狗一樣對待他,徐渡幡曾經將這種苦難歸咎為他的血脈,可如今,這一個歸咎也沒有了。
況且,面前的生父,也是在他雙腿漸愈后,才將一切合盤托出。
果不其然,理所應當,人人都嫌惡他的殘疾,就連這個看似和藹的生父,也將他放在秤上顛了又顛,最終給他這個做他兒子的機會。
比戲劇更戲劇化的,果真是這人間萬象。
徐渡幡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后槽牙咬緊,雙拳緊握,一刻不曾松下。
這一個兩個,都不拿他當人看。
他要見她,他要見他的太陽,這世間唯一能分他一半暖意的人,應當與從前一樣靠在廊下,等他回去吧。
徐渡幡自宮中歸去后,心中的暴虐戾氣,壓抑崩潰,一切情緒,都僅靠這一根細繩維系。
繩若斷了,他便也瘋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