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一些蒙讀書籍跟著先生朗誦總也是能學會,到了研習詩文時,晉語和吳語的字角韻律終于成了難以攻克的天塹。
無論我如何認真學習吳語,都會被同窗少年奚落,最后淪為笑柄。
這樣的矛盾,如果只是被譏諷嘲笑,縱然時值年少輕狂時,終究還是能忍得下來。
于是我更努力的學習吳語,也更努力的背書讀書。家中沒錢買油燈,我就借著月光讀書。若是陰雨天氣,我就去大戶人家門口的燈籠下讀書。江南冬季陰濕,不似北涼道的刀刮烈風,多穿幾件厚衣物就可抵御,江南道的風,總是寒得入骨。好在,這樣的寒風,終究凍不死人,咬咬牙總能過去。
只是夜深回家的路,總是黑得可怕。
憑著記憶和偶爾得見的點點微光,抹黑回家幾次,都摔得頭破血流,干脆就不在家中過夜。遇到沒有月光的晚上,在豪府門前,看書看到燈籠里的蠟燭燃燼,就躲在石獅子下面睡去。
夏有蚊蟲冬有雪,總算不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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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孤單。
因為我知道,過了院試,考上秀才,我就有了功名在身。再也不會有人看不起我,家里也會好過一點。
我就靠著這點希望,舉步維艱的努力前行。
積年風餐露宿,夜不歸家,早上也只是路過溪邊時簡單洗漱,身上的衣服總是臟兮兮的,總有人取笑我是北方蠻子,也渾然不在乎。
只要讀書,只要再熬一熬,一切都會變好。
那時先生見我蓬頭垢面,還常常讓我去他家后院打水清洗。
先生是除了母親之外,唯一讓我尊敬的人。
直到有一日,先生不講課,和我們玩起了抓賊。
他說,私塾里丟了東西,是劉家少爺的金鎖。
劉家少爺說,這是他出生時杭州府的貴人送給他的,純金打造,價值連城。
先生說,那一日有人看到是誰動了劉家少爺的書箱,現在自己交出來,抄二十遍《道德論》,這件事就過去了。如若心存僥幸,執迷不悟,我們就見官吧。有了劣跡在案,可就不是逐出書院這么簡單。是要取消功名永不錄用的。
在先生倒數三聲無人應答后,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被同窗們扣押著,帶進了縣衙。
沒有審訊,直接定罪。只因為我說著拗口的吳語,因為我是北涼道大山里來的窮苦人,因為我配不上左手上的玉鐲。
窮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錢買這樣名貴的好玉。
定然是偷了金鎖換來的。先生和同窗都這樣說,縣令大人也這樣斷了案。
我在獄中被關足了七日,叔叔通過同濟寺里大和尚出面游說,終于將我救了出來。
這些年我遇到過最惡毒的歧視,并不是無知少年的惡語相向,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和我那位滿口仁義道德的教書先生。他們不會直接辱罵諷刺你什么,他們只是從心底里,對我進行了劃分。對于他們而言,我品行如何,學識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我和他們,不同屬于某一類人。于是對他們而言,我也就算不上是人了。
所有的有教無類,一視同仁,都是他們的自我欣賞。他們對我,沒有身為人師的責任,只有為自己的高風亮節錦上添花的憐憫。
他們從來都看不起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