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梭,轉眼就入了冬。
這不是荊軻與段靈兒在咸陽的第一個冬天,可依然沒有做好迎接它的準備。
上次來時,小金剛還只是肚子里一團安安靜靜的血肉,如今已經會學著母親的口氣在家里指指點點,抱怨這里竄風,吐槽那里冒冷,背著手到處溜達,儼然一個逼逼叨叨的好事小管家。
為此,荊軻沒少教訓他,可人家有阿娘撐腰,靠山硬,底氣足,荊軻的拳頭只能自己吃掉。
仲冬時節,天干物燥,咸陽城在往的年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降了一兩場的雪來滋潤關中大地,可今年卻遲遲沒有落得下。
入夜,荊軻往屋里拎進兩桶熱水,潑灑幾勺澆到地上,勉強來緩解一些干燥,屋里又烤著炭盆,水很快就蒸發干凈了。
段靈兒在榻上仔細地幫兩個孩子的小手小腳抹上香膏,小金剛已經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還幫妹妹一層一層穿上布襪和獸皮小襪子,接著乖乖鉆進被窩。
靈兒把他們嚴嚴實實打包似的裹緊、掖好被口,鋪上兩層被子和羊毛毯,溫柔地哄著拍了拍。
最后才一件一件地解下自己的衣袍掛上屏風,一邊還跟荊軻家常道:
“咸陽的屋子好是好,可就是沒有薊城那種火炕,火炕多舒服啊,在屋里就不用這樣里三層外三層地裹著……”
話音落罷,她也只穿著一件貼身小單衣,滋溜一下鉆進荊軻剛才幫她暖好的被窩里,露出兩只大眼睛,巴巴兒地望著荊軻——這個人形大暖爐。
荊軻卻沒有吱聲,寬衣寬到一半,外袍耷拉在肩上不上不下,對著一面墻發呆。
“阿軻,干什么呢?快來睡覺啊。”
“嗯?”他這才回了神,點點頭,“嗯。”
其實他對著這墻,是在想靈兒剛才的話。
要是在屋里弄火坑,那得把這面墻、不,得把整間屋子給全部打掉,換成夯土的,再用黃土夯出一個土榻,外面壘磚,底下燒火,那樣才是火炕。
暖和是暖和,可是丑啊,與家里其他木屋的風格就不搭了。
他這么想著,磨磨蹭蹭上了榻,立馬就被靈兒緊緊箍住,迫不及待地要從他這里汲取溫暖。
而他頓時覺得自己像棵樹,靈兒就是樹懶或是樹袋熊之類的生物,窸窸窣窣在樹上找東西吃。
段靈兒湊唇在他下頜邊忙來忙去,卻沒有獲得期待的回應,便仰起頭關切地問道:“你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
荊軻也說不上來,自從幾天前在那間小糧鋪偷聽到趙高通敵的對話后就總是心神不寧。
那天離開沒多久,他便與蒙毅商定好了一個計策,可以將趙高和楚諜抓個現行。
之后就一直在等一個消息,一個可能來自劍閣的消息,這是個殺死趙高的好機會。
“又有事瞞著我……”段靈兒面露不豫,責備地點點他眉心,“這回是能說的還是不能說的?”
他笑著嘆了口氣:“既然瞞著你……那自然是不能說的。”
“是么。”段靈兒頓時沒了興趣,輕哼一聲轉過身,抱著兒子女兒,“說好了告老回鄉,你如今又是王上的客卿,又是教長公子練劍的,這官倒是越當越起勁,伴君如伴虎,你可別陷得深了。”
荊軻討好地環著她:“哎喲我才三十歲,說我告老?誰會買賬啊?再說我也沒官當啊,客卿除了名聲好聽點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嗯……我一定會向王上辭官的,但不是現在,我還有事沒做完,很多事。”
段靈兒轉過身來,緊盯著他的雙目,堅定,熾烈,不容荊軻躲閃:“什么事?很重要么?”
“嗯……”他想了想,“這么說吧,做好了這些事,就是在為我們以后的安生日子鋪路,小剛,念兒,父母,小禾,清兒,哦,還有小芽,一家人的未來就都有保障了。”
靈兒沒接話,而是撫著他鬢角的輪廓,清晰筆挺,棱角分明,這里是荊軻全身上下、她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卻忽然發現一根扎眼的白發,看著不爽,便仔細掐絲挑出,一邊問道:“你到底……在擔心什么?我們在秦國,在這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眼下以你的處境,除了秦王本人,我想不到還有什么人或事會威脅到我們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