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舟又尷尬又驚訝,抬起頭,左右打量一圈,才發現那些丫鬟也不知什么時候都退出去了,暖閣里這會兒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輕輕叩了叩案幾,空氣中,檀香混合著少女發間淡淡的茉莉香彌漫開來。
“那個……想聊天的話時間多的是,二小姐要是想聊,只要我在院子里有空,你隨時都能來找我。只不過今天,我想先給二小姐講個故事。”
有空的時候可以聊天,但是我沒說什么時候有空,很合理吧。
但蘇朝槿顯然不在意,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嗎,姐夫?”
“真的真的。”
許舟沒再多啰嗦,直接就開始講起故事:“二小姐,這個故事叫……《石頭記》。”
“《石頭記》?名字好怪。”
蘇朝槿眨眨眼睛,滿臉疑惑。
“狀態來了,二小姐別打斷我。”
許舟往下壓了壓手掌,清了清嗓子,張嘴就講:“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
蘇朝槿睜著美目,一邊安靜地看著他,一邊認真地聽著。
“且說黛玉棄舟登岸時,早有榮府轎子候著……”
他聲音不自覺放輕,像在哄稚童入睡,
“那轎子抬入西角門,行了一射之地……”
蘇朝槿漸漸停了咀嚼,蔥白指尖無意識繞著珊瑚珠。
聽到黛玉見寶玉摔玉那段,她忽然拍案,慘白的臉上浮現病態的潮紅,許舟嚇了一跳,連忙打了碗湯遞了過去:“二小姐別激動,一個故事而已……”
“這勞什子玉有什么稀罕!若是我……”
蘇朝槿面色激動,話到一半又咬住唇,耳尖泛起海棠色。
許舟挑了挑眉,望著她發間輕顫的蝴蝶簪,忽記起之前許云策來找他。彼時許云策尚未了解情況,便張口閉口綱理倫常,是蘇朝槿不依不饒:“你在乎的不過是你口中的綱常倫理……”
少女情緒激動時飛起的石榴裙角,與此刻暖閣內晃動的翡翠流蘇漸漸重合。許舟擱下茶盞,突然有些好奇:“二小姐覺得,這玉該不該摔?”
“自然該摔!”
蘇朝槿將半塊芙蓉酥擲回碟中,“若有人因塊破玉疑心我的真心……”
她突然噤聲,低頭去撥弄湯匙,銀匙磕碰碗沿的聲響格外清脆。
【姐夫……】
許舟不敢多問,他望著湯盅里晃動的枸杞,忽然明白這丫頭為何入戲這么深。她和林黛玉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兒,只是眼前這位,把七竅玲瓏心裹在了樂觀開朗的殼里。
待到許舟將第三回講完,窗外已飄起細雪。
他看著窗外的雪:“二小姐,今日就講到這里吧,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讀書了,那個……”
蘇朝槿不知何時挪到他身側,發間茉莉香混著女兒紅的氣息拂過他耳廓,她眼中微光閃爍:“林妹妹這般才情,可是照著某人寫的?”
【可是,照著朝槿寫的……】
許舟嚇了一跳,頸后寒毛乍起。
“二小姐說笑了。”他心頭一緊,連忙借著添茶拉開距離,“并不是,這個人物早就寫好了,再沒有認識二小姐之前就寫好了。”
“好吧,”蘇朝槿突然傾身,珊瑚珠串掃過他手背,“朝槿相信姐夫,姐夫才不會欺騙一個姣花照水,弱風扶柳,命苦,比黃連還苦……的弱女子呢。”
她眼底跳動著狡黠的光,像極了偷到燈油的小老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