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有一個男人,男人的右臂骨痂像老樹根般盤結,隨著粗重的呼吸在草席下微微顫動,橈骨似乎是被人用皮鞭抽斷了,如今已潰爛生蛆,散發著腐肉的腥臭味。
“這是夢境?”
許舟喃喃著:“這又是誰的夢境?”
自從前輩很長一段時間沒聯系自己,自己也從來沒做過夢了。
正思索著,眼前的場景陡然快進,許舟看著面前的景象不斷變化著。
忽然,畫面的速度慢了下來。
官吏暴力的踹開破門,許舟看見那女子正用瓦罐接屋檐下的融雪。
青銅秤砣重重砸在灶臺上,震得梁上的蛛網簌簌發抖。
“三石粟米,少一粒都拿人抵債!”
為首的稅吏靴底碾過她剛攤好的榆皮面,腰間銅鈴叮當作響。
“大人開開恩,今年大荒,前日里小女餓得啃樹皮,如今已經餓死了……連這點榆皮面都是從老鼠洞里掏出來的,給我們留條活路吧……”
“給你們留活路,誰給我們留活路,上面催的緊,我也不想死啊!滾一邊去!”
她蜷縮在墻角,眼睜睜看著丈夫用畸形的右手死死抱住米袋,卻被衙役一腳踹在舊傷處,喉間發出牲畜般的哀鳴。
許舟沉默,他想出手幫兩人,但是卻發現無法動彈,他真的只能作為一個觀察者了。
畫面再次跳轉,許舟看著男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其實就許舟看來,男人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即使沒有那衙役的一腳,也是時日無多。
“別學隔壁王娘子賣身葬夫……”男人的氣息如游絲,但還是強撐一口氣說著,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畫著圈。他的指甲縫里嵌著編草鞋時沾的草屑,腕骨處還留著被枷鎖磨出的血痕。
月光從破窗斜照進來,照見他眼窩里的灰敗。
“等我棺木落了土,你就……”
男人徹底斷了氣息。
女人握緊他的手,看著掌心銀戒內側刻著的“同牢”二字,那是他們成婚時,他典當祖田換來的違禁品。
許舟沉默,畫面繼續閃爍。
送葬人推開柴門時,檐角的冰棱正滴著雪水。她端端正正死在靈前,身上穿著成親時的茜色襦裙。
這件用十擔麥麩換來的嫁衣,如今已被補丁綴滿,卻被她用草木灰洗得發白。梁上的素練在風中輕晃,她的赤腳垂在結冰的地面,無名指上的銀戒映著晨光。
“這該死的世道,又是一對……”
送葬人嘆了口氣,將他們擺成相擁的姿勢,一起埋葬。
許舟默默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無邊的孤寂與悲傷淹沒了自己。
……
“……別學隔壁王娘子……”
許舟含糊不清的說著夢話,黑暗中一雙漆黑的眸子猛地睜開,正在他的雙腿間靜悄悄地盯著他。
她側耳傾聽,直到她聽清楚內容的時候。
雙眼猛地一亮。
她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想了想,又縮回他懷里:“不怕……我沒學,我找你……來了”
許舟猛地驚醒,冷汗在脊椎凝成冰棱,火光忽明忽暗。他看見自己的指節發青,仿佛還殘留著凍土下銀戒的寒意。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仿佛溺水之人重回岸上,呼吸在黑暗里炸開白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