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白宮以后,戴維盡可能避免同沃恩正面接觸,好在后者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詹金斯山上的國會大廈里,大部分時間他們只需通過電話聯系就行。亞伯拉罕?林肯在不肯任命一個人時,曾這樣說明他的理由:“我不喜歡他的樣子。”當別人反駁說一個人無法對自己的樣子負責時,林肯說:“不,一個人到了四十歲以后就應該對他的樣子負責。”雖然沃恩年僅十三歲,但戴維仍覺得他應該對自己的樣子負責。對沃恩的經歷他知道得不多——其實別人也都知道得不多,這在美國是很不正常的:大人們在的時候,每一個高層領導人的經歷都被選民們背得滾瓜爛熟。白宮和國會中以前認識沃恩的孩子很少,戴維只聽聯邦儲蓄委員會主席談起過他,那個女孩兒告訴戴維,她父親——哈佛大學的一位教授——曾帶那個怪孩子去過她家,她父親認為,沃恩是一個在社會學和史學方面智力超常的孩子。這使戴維感到很費解。神童他見過不少,聽說過的更多,他自己就有好幾個獲得威斯汀豪斯獎學金的朋友,但他們全部是在自然科學和藝術領域,他從未聽說過社會學和史學方面的神童。社會學同自然科學不一樣,僅憑智力在這個領域中不會有什么建樹,社會學需要研究它的人擁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和對現實社會全角度的深刻觀察;史學也一樣,沒有現實社會生活經驗的孩子,很難對歷史有一種立體感,而這種立體感是一名史學研究者不可或缺的。那么,這些需要時間和經歷才能得到的東西,沃恩怎么會有呢?
但戴維畢竟是一個務實的孩子,他知道,同國務卿的關系一直這樣僵持下去是不行的。他決定克制住自己的厭惡和恐懼(后一種感覺是他不愿承認的),到沃恩的住處去看望他一次。他知道沃恩整天都把自己埋在文件和書籍里,沒有任何朋友,除非萬不得已,很少開口說話;他還知道沃恩夜里也在辦公室里看書,每天回去都很晚,所以他十點以后才去。
沃恩的住處在第十六街北段,華盛頓特區的最北端,這個地區叫黃金海岸和謝潑德公園。這里過去一度是猶太人的居住區,后來居住的則多為在政府和律師事務所做事的黑人中產階級。在快到華盛頓下城的地方,有一大片沒有裝修的公寓大樓,這里是華盛頓被遺忘的角落之一,雖不像東南面的安納柯斯蒂亞那么貧窮破舊,但在大人時代犯罪率居高不下,毒品買賣也不少。沃恩就住在這里的一幢公寓大樓里。
戴維的敲門聲換來了沃恩一句冷冰冰的應答:“門開著。”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好像進入了一個舊書貯藏室。在一只黯淡的白熾燈的光亮下,可以看見房間里到處都是書,不過沒有任何書架,其他的東西——桌子、椅子之類也沒有,亂堆的書籍把地板全蓋住了。這里甚至連張床也沒有,只有一條毛毯鋪在一堆略顯平整的書上聊充作床用。戴維站在門邊邁不開步,地上的書使他沒法下腳。他遠遠地看著那些書,除英文書籍外,他勉強看出還有許多法文和德文著作,甚至還有一些破舊的拉丁文著作。他腳下踏著的是一本阿庇安的《羅馬史》,往前點是《君主論》——作者名字被另一本書蓋住了,再往前是威廉?曼徹斯特的《光榮與夢想》,還有讓?雅克?塞爾旺?施賴貝爾的《世界面臨挑戰》、t.n.杜普伊的《武器和戰爭的演變》、小阿瑟?施萊辛的《民主黨史》、康德的《判斷力批判》、k.n.斯皮琴科的《政治和軍事地理學》、亨利?基辛格的《選擇的必要》……
沃恩剛才是坐在一堆書上的,戴維推門時,看到他正把一個透明的東西從左臂上拔下來——那是一個注射器。沃恩似乎并不在乎被總統看見這一幕,他站在戴維面前時,右手仍拿著那個注射器。
“你吸毒?”戴維問。
沃恩不說話,只是看著他——來自那雙眼睛的無形怪手又伸了過來,戴維不禁有些害怕。他向四周看看,希望能發現個人影,但這幢樓里空空蕩蕩的,他失望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必須容忍我。”沃恩說。
“容忍一個吸毒的國務卿?”
“是的。”
“為什么?”
“為美國。”
在沃恩那達斯?瓦德式[4]的眼睛逼視下,戴維屈服了。他嘆了口氣,把目光移向別處,放棄了與沃恩的對視。
“我請你吃飯。”戴維說。
“去白宮?”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