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井投下的北斗星圖忽明忽暗,映得他腰間玉組佩上的螭紋活過來似的。
"二哥醉了。"朱棣突然起身擋住朱樉視線,玄色王服上的金線云紋割裂了兩人之間的光影,"尚食局新進的醒酒湯......"
"老四倒是慣會當和事佬!"朱樉甩開近侍攙扶,酒壺重重砸在朱棣腳邊。
飛濺的瓷片劃破舞姬垂落的水袖,殷紅血珠墜入青玉盞中,"當年北伐你替老大擋箭,如今又要替他養兒子?"他猛地扯開襟口赤金紐襻,露出鎖骨處猙獰箭疤,"東宮之位......"
"啪!"
梁間玄鳥驚飛時,馬皇后腕間摔碎的翡翠鐲正滾到朱樉蟒紋皂靴前。
七十二盞宮燈應聲搖晃,藻井上的江河圖突然泛起血光——原是朱允炆手中河燈被勁風帶偏,夜明珠的光暈正巧染紅了黃河九曲處的陰刻。
朱元璋啃剩的鵝腿骨不知何時抵在了朱樉喉頭。
太上皇胡須上的油星子滴在秦王蟒袍的團龍紋上,漫不經心地哼起鳳陽小調:"老二可知,當年你娘懷你時,最愛拿燒鵝骨頭逗弄野狗。"他手腕輕轉,骨節在朱樉頸間壓出青痕,"那些畜生起初齜牙咧嘴,待餓上三天......"
話未說完,朱標突然劇烈嗆咳起來。
他掩口的素帕迅速洇開暗紅,卻仍挺直脊背將朱允炆護在身后。
少年手中的"江山永固燈"被父親體溫焐得溫熱,三百六十片蓮瓣映著咳出的血沫,竟在藻井投下點點紅梅。
"父皇!"朱樉突然掙開桎梏,踉蹌著撞翻青銅冰鑒。
冒著寒氣的碎冰滾到御階前,映出馬皇后眼底轉瞬即逝的殺機。
他指著朱標大笑,蟒袍上的酒漬在宮燈下蜿蜒如毒蛇,"兒臣愿學周成王故事,替太子哥哥嘗藥試膳!"
北風卷著碎雪撲滅最后三盞檐燈,黑暗中有玉佩撞擊聲由遠及近。
當值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蟠龍柱后,繡春刀鞘上的睚眥獸首正對著秦王后心。
朱棣突然嗅到熟悉的腥氣——二十年前北伐軍糧斷絕時,老太監們收拾戰場也是這般鐵銹味混著冰雪氣息。
"好個兄友弟恭。"朱元璋拾起浸血的素帕擦了擦手,渾濁眼珠掃過朱允炆緊攥河燈的手指,"標兒,把你那《貞觀政要》借老二抄三個月。"他踢開腳邊翡翠碎片時,腕間赫然露出道結痂的齒痕——與朱允炆手背燙傷的形狀分毫不差。
朱棣瞳孔驟縮,他分明看見太上皇用鵝骨蘸著血酒,在織金地毯上畫完最后一道符咒。
羊皮樂譜殘留的朱砂印記突然開始蠕動,化作數條血線纏住朱樉腳踝。
殿外傳來三聲云板響,驚得棲在藻井的玄鳥俯沖而下,尖喙掠過秦王冠冕時銜走顆東珠。
馬皇后彎腰拾蓮瓣的動作忽然頓住。
她鳳冠垂落的明珠簾后,朱允炆正用刻刀在燈座補完最后一道黃河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