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的朱筆懸在考卷藩鎮二字上方,筆尖血砂滴落時,貢院地底突然傳來鎖鏈繃斷的巨響——那是洪武八年鎖在龍脈處的九條隕鐵鏈,此刻正在應天府地下三百丈深處齊齊震顫。
雪不知何時停了,朝陽從蟠龍藻井的縫隙里漏進來,在朱元璋的袞龍袍上割裂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老皇帝抱著兒子的臂彎微微發顫,鎏金護甲劃過朱標腰間玉帶時,竟勾出幾縷混著冰碴的血絲。
太子的手掌垂落在蟠龍紋襕袍外,掌心的繭子比他十五歲監國時又厚了三分。
標兒莫怕。朱元璋的赤舄碾過滿地碎玉,靴底龍紋沾著半凝固的血珠,在漢白玉地面拖出蜿蜒的墨痕。
他忽然嗅到硝煙味,卻不是應天府的雪氣——三十年前濠州城頭的狼煙也是這樣嗆人,那時朱標正發著高熱,滾燙的額頭貼在他冰涼的鎖子甲上。
記憶里的火把在眼前晃動,元軍鐵騎的嘶鳴與此刻貢院外的馬蹄聲重疊。
老皇帝腳步踉蹌,金絲翼善冠的垂珠掃過朱標蒼白的鬢角。
當年那個攥著他胡須喊疼的孩童,此刻連呼吸都輕得像是要融進雪光里。
朝陽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極長,投在明經取士的殘匾上,竟似兩條抵角相爭的蒼龍。
文華殿的銅漏突然倒流,朱元璋耳邊響起甲胄摩擦的鏗鏘。
那夜濠州城墻崩裂的碎石砸在肩頭,他背著七歲的朱標在箭雨中疾奔,懷里的《武經總要》被血浸透。
此刻太子胸前的蟠龍補子滲出暗紅,與記憶里那本兵書洇染的形狀分毫不差。
父皇...孩兒想聽鳳陽花鼓...朱標在昏迷中囈語,指尖無意識地勾住朱元璋的玉帶。
老皇帝喉頭滾動,多年前那個雪夜,小太子攥著他的玉圭要聽童謠的場景突然刺進眼眶。
他低頭望去,兒子蓄了二十年的美髯竟已斑白如霜。
貢院廢墟騰起的青焰突然暴漲,將朱元璋的影子投在五鳳樓朱漆大門上。
那扭曲的陰影恰似洪武八年的漠北輿圖,當年他親手將九條隕鐵鏈釘入龍脈時,朱標捧著《山河社稷冊》跟在后頭,凍紅的手指在羊皮卷上勾畫出蜿蜒的烽燧線。
陛下!李善長的驚呼被寒風扯碎。
老宰相的緋袍掠過東閣廊柱,懷中《賦役黃冊》的殘頁被火星舔舐。
朱元璋恍若未聞,他盯著朱標腰間裂成星宿圖的玉佩——二十八道裂痕正對應北伐時設下的二十八衛所,最亮的紫微星位卻落在燕山褶皺處。
垂拱殿的編鐘無風自鳴,宮墻外傳來黃河民夫的號子。
朱元璋的瞳孔突然收縮,他看見懷中的兒子在晨光里變得透明,就像那年親征察罕時,標兒在軍帳燭火下謄寫奏章的單薄身影。
雪水順著蟠龍金柱滲進衣領,涼意竟比當年陳友諒的魚叉還要刺骨。
起駕——
隨侍太監的顫音驚飛了脊獸上的寒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