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說起西伯利亞,如此鄭重其事如此……大張旗鼓,甚至簡直像是做出了要背叛小魔鬼的姿態。
可路明非又有點害怕,他又想起自己曾看到過的那些有零的幻象,好像是一場連著一場觸手可及的夢,夢里他和這個女孩好像走得很近,他們好像有過一個誓言,那個誓言是什么?
他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了。
零說完這些,就看著路明非那張呆滯的臉,臉上沒有表情,可腳尖踮起,像是要用氣勢壓迫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屈服。
“我記住了,我不會去那里的。”路明非笑了笑,他一直知道赫爾佐格其實來自西伯利亞,繪梨衣也來自西伯利亞,源稚生、源稚女,還有很多人都來自那片古老的、荒蕪的土地。
可他并不想去那里探究一切的真相,你已經逆擊了命運,何苦再去解開迷霧之后那層薄紗?
至于零這么說的理由……路明非并不想多問,也不想反駁。
如果是很多年前的他大概確實會想要刨根問底吧,或許還會想從零這里套話知道小魔鬼究竟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路明非才不信路鳴澤真的想要他的靈魂。
蘇美爾人認為一個人有多信任自己并認可自己一生的功績,他死去之后靈魂就有多沉重。路明非這種人從不把自己的命看做一回事,他憎恨靈魂中懦弱的自己,就像憎恨那些發生過的、或者即將要發生的悲劇。
他的靈魂大概交給魔鬼也值不了幾個錢,路鳴澤要真想要這東西的話去古巴朝鮮越南或者任何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都能找到無數個心甘情愿把靈魂出賣給他的人,而他要完成的任務則分別是摧毀資本主義摧毀帝國主義實現世界和平讓每一個無辜的孩子都能吃上飯念上書之類高尚的事情。
前半段衰仔瓜慫的人生中路明非的愿望是變成高帥富抱得美人歸,后半段操蛋的人生中路明非的愿望成了改變自己以前衰仔的人生,說來說去都是為了自己,所以他從來不是什么偉光正的角色。
“嗯。”零點點頭,又繼續俯瞰紅井的井底,過了一會兒她說,“他告訴我說神原本是在高天原的。”
女孩的聲音如同低吟,輕得路明非幾乎都要聽不見,再遠一些就完全被風雪淹沒了。
可聽清她說的話之后路明非還是瞳孔微縮。
“異化成八岐大蛇的伊邪那岐原本沉眠在日本海溝之下的高天原中,二十年前有一個人用列寧號作為喚醒它的祭品,將它從千年萬年的封印中解脫了出來。”零吃完了那半個路明非分給她的烤紅薯,把塑料袋和油紙都疊起來,隨手塞進路明非口袋里。
零能知道這些事情路明非并不感到奇怪。
他和小魔鬼就像是寄宿在一個身體里的兩個靈魂,他所知道的事情小魔鬼都知道,他所擁有的記憶路鳴澤都曾一一瀏覽。
他從命運的彼端歸來,路鳴澤就在命運的此岸眺望。
一直以來,對路鳴澤,路明非從未隱瞞過任何一件自己曾在另一個世界所經歷的事情。
八岐大蛇、伊邪那岐、白王、神葬所……這一切都不是什么秘密,況且路明非一直懷疑,即使自己擁有從已經經歷過的事情中所帶回來的記憶,他知道的事情也絕不比路鳴澤更多。
“但是真正的祭品并不是列寧號,而是列寧號當時運載的某件貨物,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零看了一眼路明非。
路明非趴在欄桿上,一臉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井中回旋的風掀著他那件厚重的黑色氈衣在寒風中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