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和銀色的液滴在路明非的身邊懸浮,水銀和含氮含磷化合物充沛的地下水混合像是沸騰了起來似的,不可思議的吼聲開始在井壁中回響,極致的憤怒和極致的仇恨都蘊藏在這吼聲中。
數以萬計數以十萬級的怪異生物在混有斑駁銀質的赤色狂濤中掙扎,覆蓋范圍超過一平方公里的水面像是地獄的縮影呈現在路明非的眼底,更多像蛇像魚又像是龍的亞種從更深的水中浮出水面,兇狠地將猙獰的頭顱從泛白的浪中伸出來向著天空嘶吼,奮力地擺動長尾要跳上橫梁將它們能看到的唯一一個活物撕成碎片。
但即使到了現在,暴雨傾盆,須勢理姬為王前驅硬生生鉆透了三百米的地層將赤鬼川的紅河引入紅井,水面距離井口依舊有足足二三十米的高度。
這種高度除了長頸便有數十米的須勢理姬這種巨型種,根本沒有赤鬼川土生土長的龍血亞種能夠逾越。
就算是龍,在如此狹窄的生存環境中也要遵循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地下三百米深的赤鬼川中生長雙翼毫無意義,反倒是腳蹼和長尾更有優勢。
黑色的直升機在距離地面幾十米的低空盤旋,獰亮的氙燈旋轉著切割黑暗和黑暗中的雨幕,光柱中雨絲都像是被點亮。
公共頻道中一片靜默,短距離的無線電通訊還沒有癱瘓,但是機師和直升機上的機槍手們都已經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令人膽寒的生物們在井底的積水中掙扎,夭絞著互相糾纏,它們不像是那條巨大的龍那樣進化出了甚至能夠抵抗水銀的鱗片和黏膜,水銀斑在互相擁擠的鱗片上和白腹上迅速蔓延,劇烈的痛苦讓體內流淌著龍血的怪物們互相撕咬,血腥的味道彌漫出來,連暴雨都不能洗刷。
但是須勢理姬依舊占據了整個紅井如湖般的水面中心,它的鱗片扣合,縫隙中填滿了能夠抵御水銀侵蝕的粘膜,那對煌煌生威的黃金瞳中蒼白色的瞬膜像是一層透明的鱗甲。
龍族親王的威儀悄無聲息的從這巨大的生物周身向外散發,即使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那些痛苦掙扎的龍族亞種依舊沒有升起去僭越王座的膽魄。
即使對初代種來說水銀也是致命的劇毒,但這一切都存在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這個前提是那位初代種正處在極度虛弱的狀況。
人類從四千六百年前開始就在用汞來對抗龍類,但直到今天漫長的歲月中,依舊少有僅僅依靠水銀便擊潰一位親王級巨龍的先例。
兩千一百年前,漢高祖劉邦用山川河流配合數以千噸計的水銀在東方的大地上矗立起亙古罕有的煉金矩陣,并用這個矩陣徹底終結了風王維德佛爾尼爾幾乎君臨天下的野望。
一千六百年前山王芬里厄化身阿提拉席卷歐洲,最終在意大利折戟,遭到水銀矩陣的重創并最終為自己的被暗殺埋下禍根。
東方的屠龍世家和西方的密黨在數千年的歷史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借助水銀的力量重創或殺死了不止一位君王。
但如果僅僅想要依靠巨量的水銀便殺死一位親王甚至一位皇帝,這在混血種的歷史乃至于龍族的文明中都是絕無僅有的。
龍是存在于神話中的生物,已經超脫了人類能夠用自然規則來想象的范疇。一年前在三峽夔門名為參孫的龍侍甚至能夠吞下威力巨大的水下炸彈而安然無恙。須勢理姬咬碎青銅的棺槨將接近一噸水銀攝入胃里也沒用受到傷害反而自主排出,已經足以證明這么多年來密黨其實一直在和一些發育不完全的小家伙對抗。
真正的龍降臨的時候,絕望和死亡都一同降臨。
路明非和那條龍都靜默地凝視對方,周圍一切的嘈雜都似乎和他們沒有關系,暴雨狂雷、呼嘯的山風、轟然砸入紅井的水銀,還有那些似乎從地獄中傳出的巨吼。
路明非是在尋找須勢理姬的破綻。
小魔鬼的話已經很清楚,被圣骸寄生的八岐大蛇就在這條巨龍的身后,須勢理姬并非路明非要殺死的最后一條龍,真正可怕的敵人尚且沒有露面。
他必須用最小的力量去獲得最大的戰果,和一條養精蓄銳數千年的初代種進行近身肉搏顯然是最不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