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了路明非的聲音,他在那條龍的身體里用嘶啞的聲帶說快走,快走,快走。
所以只是瞬間,那個偉大的意志便被撕碎了,繪梨衣的神情像是做了噩夢的孩子忽然從夢中驚醒,眼神里迷惘和悲傷多過初掌至高權力的喜悅。
甚至可以說她對權與力根本就不感興趣。
她只是想活著,在這個有路明非的世界里活著。
夏彌重新恢復了金冠華裙的模樣,她竭力控制著已經不再受到路明非掌握的軀體,臉上的表情倔犟而悲傷。
耶夢加得的攻擊無聲無息中就已經降臨了,山脈般的力量沿著領域的邊緣找到八岐大蛇的眼,滲透進那具初生的龍軀。
這畸形的巨龍雖說堪比龍王孵化的龍軀,但全身都是破綻,全身都是眼,大地與山之王的力涓涓細流一樣涌入立刻就摧毀了它的神經纖維,但它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癱軟,所有的創傷就已經痊愈。
“路明非,你他媽的……”夏彌的聲音很低,她咬著下唇,一步步走向路明非,一只手仍撐著防御的結界,另一只手上像是有無數條繩索捆住八岐大蛇那八條畸形的長頸和長頸末端的龍首,以至于它每往前行走一點都要壓得列車咔咔作響
她走得極慢極慢,窈窕纖細的身段像是弱柳扶風,輕輕一推就能跌倒。
云端上高舉王座的帝女早就跌落凡塵,現在她只是想要把自己的男人從那東西里剖出來,哪怕只是一具尸體。
好像所有罵人的話到了這個時候都變得空洞乏力了,夏彌咬著牙不叫自己哭出來,可眼睛里還是泛著霧。
她拉不住他,也殺不死他,只是徒勞地向著神奈川縣撞碎風雨疾行。
無數能夠汲取周圍一切生物生命力的白色絲線從八岐大蛇的鱗片之下生長出來,隨風搖曳,蛛絲一樣彈射到鐵軌兩側的地面,幾百幾千束白色的絲線隨著蒸汽列車的前行而被繃緊,在黑色的雨幕中像是鋒利的刀片。
巨龍的每一條長頸都仰天咆哮。
蒸汽機的動力很快不足以匹敵八岐大蛇的力量,那些白色的絲線正從周圍的群山汲取龐大的力量,每一分鐘這可怖的、死侍般唯有殺戮意志的龍軀就變得更加強大。
夏彌的瞳孔越來越亮,她知道路明非絕不希望自己是這樣的結局,她拼了命也要殺死這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
哪怕是使用那個言靈……
“死亡。”金屬般的聲音響起,月光般白色的女孩從夏彌身邊走過,她的長裙如云煙,她的長發如瀑布,瞳孔的最深處仿佛流淌著熔巖,但臉頰上唯有悲哀和苦痛。
元素的潮汐從天而降,死亡的命令落在八岐大蛇仍在自我生長自我治愈的身體上,如同一萬把刀同時來回切割,一顆龍首被吹成了血霧。在言靈.八岐的作用下它的一個頭顱被摧毀,新的頭顱立刻就生出,就像植物的嫩芽中生出新的枝條。
八岐大蛇不再走向車尾,蒸汽機無力地呻吟兩聲終于停止了運作,隨后八岐大蛇的每一條長頸都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后,看向那個肌膚上流淌著熒熒輝光的纖細的女孩。
風吹起繪梨衣的長發,吹起她的裙裾,也吹散眼角的淚滴,女孩赤著足,踉蹌著與夏彌擦肩而過,走向居高臨下用嗜血的黃金瞳凝視著自己的八岐大蛇。
她不斷下達死亡的命令,巨龍痛苦地掙扎起來,不斷死亡又不斷新生,它的身體中有個男人發出低低的嘆息,隨后那聲嘆息化作同樣低聲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