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明非給她發短信說他就要離開了,出發去昆山,然后到俄羅斯。在離開之前他希望能再和蘇曉檣見一面,當然,也和他們那些老朋友們見一面。
其實蘇曉檣知道這并非路明非的本意,這家伙從來都不是一個熱衷于大規模社交的人,想來大概是在街上偶遇了那個對他還算不錯卻極其畏懼老婆的叔叔,又在叔叔的要求下不得已發出了這條短信。
相比之下路谷城還算不錯,蘇曉檣的叔叔伯伯兩極分化十分嚴重,有一些來自大山,可謂是窮鄉僻野出刁民,市儈、貪婪、恨不能全世界都牽就他們;另一些則是早些年在世界各地打拼的老牌海歸,大多數從美國回來,講著自帶擴音效果的美式英語、失控的身材管理、幾杯脾酒下肚就開始和各個年齡段的女士跑火車吹牛,唾沫橫飛地講述自己當年在美利堅闖進大西北時是如何英勇,簡直是中國版蘭博和老牛仔伊斯特伍德的結合體。
作為本屆商圈的紅人,一個是版圖橫跨安徽的老牌礦業帝國,一個是蒸蒸日上連鎖店開滿大江南北的餐飲、服務業新秀,雖說蘇曉檣跟叔叔壓根就不在一個領域里賺錢,可兩者的交集卻并不少。
且不論后來生意上的合作,單提叔叔從稅務局離職之后下海起家就憑著路明非這層關系得了蘇家不少幫助,甚至第一批啟動資金都還是從蘇老爹那兒拉的贊助。
總之對于蘇曉檣來說叔叔也算半個熟人,況且他們家那點破事也早就借著路明非的嘴透了個精光。
出發之前蘇曉檣開著她那輛勞斯萊斯幻影去郊區濕地公園的療養院看望了老爹。嚴重程度甚至已經導致運動中樞受損患者偏癱的腦血栓居然能夠治愈,這即使在國內的醫學史上也算是一項奇跡,不過長期的臥病在床還是讓蘇老爹的肌肉出現了萎縮現象,這段時間正在療養院的護工幫助下進行康復訓練。
攙扶著老爹在湖心亭坐下,聊了會兒家常后小天女咬咬牙說我準備和師兄一起去昆山。
蘇老爹穿了加絨的太極拳練功服吧嗒吧嗒抽著煙,他說:“女兒大了不中留,想去你就去……不過得注意安全,明非是個好孩子,可他惹的事太大,實在不行你就去尋求政府的庇護。”
蘇曉檣想了想說好,又陪著老爹在公園里溜達了兩圈開車回了家,回家就開始收拾行李。
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幾次猶豫要不要告訴媽媽自己很快就要離開的消息,可每當抬頭看見電視機前傻樂的那個女人蘇曉檣就都有點心軟。
老爹以前跟蘇曉檣說起過他還在曼徹斯特商學院念書那會兒的往事。他和索菲亞就是在那座好像永遠都下著雨、街上的行人似乎總是形單影只的城市中相遇的。
盛夏時節的葡萄藤下老蘇同學正和幾個當時公費留學的哥們簇擁在一起用超市淘來周末打折的食材煮火鍋。不知何時另一根葡萄藤下就長出了白色碎花連衣裙的姑娘,她出現的時候一起煮火鍋滿嘴跑火車的兄弟們就不約而同的沉默下來。
這姑娘一言不發地來到老蘇旁邊坐下,眼巴巴望著咕嚕咕嚕冒著泡的火鍋,老蘇猶豫了一下給她倒了杯啤酒,邀請她一起。
于是兩個人就這么在一起了。
媽媽是個笨蛋美人啊。蘇曉檣心想。是個被人賣了還會幫別人數錢的傻瓜吧?
約定在麗晶酒店聚餐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收拾好行李之后還有很多時間,蘇曉檣靠在床邊打盹兒。
她又夢到那座山和那片霧,還有那個自稱諾頓的男人。
這一次男人只是遠遠的看著她。
他說:“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