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倒詫異了,這該是常識啊。
卻仍然一板一眼的答道:“病死者已成了疫病源頭,為了免得其他人染上,應當集中死尸,挖坑填埋,以石灰覆蓋,或者以柴垛燒之……”
朱元璋微微頷首,又悠悠地問:
“你說說,是疫情發生后去處置費勁,還是防患于未然更費事?”
朱標略作思索,便說:“二者不好類比,這賬不好算。
處置疫情,即便省事,卻也只是補救錯誤;若是提前預防,即便費時費力,卻省去了未來的災禍……”
“嗯,”朱元璋聽得頷首,將手中的奏疏遞過去,說,“駙馬今兒個提議,要把瓊林宮那些娃們,帶到棲霞去接種牛痘……”
朱標接過奏疏看了一下,眉頭微皺,倒有些佩服陸知白。
皇子皇孫的安全問題,可是大事,一般人避之不及呢。
但他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吧……
朱標抬起頭來,說:“駙馬所言,條條件件,甚是有理。”
說著又笑起來:“我算明白父皇剛才為何那么問了——預防大于治療,要未病先防。
醫家一直都是作如是言,可嘆許多人,明知這道理,卻做不到……”
朱元璋忽然在龍椅上坐直了身子,拿手指點著他:
“你是不是跟那小子一樣,都在拿話點咱呢?啊?”
朱標連忙拱手,口稱不敢:“兒臣只是想到疫病之事,有感而發罷了,不知父皇說的是什么?”
朱元璋又靠回了椅背上,說:
“這寫的是疫病,咱看到的,卻是貪腐……”
“那小子說好些次了,要拔除痼疾,不能只用一味藥……”朱元璋輕輕敲著桌子,眉頭皺起,“還有,治已病,更要治未病。反貪,更要防腐。駙馬這奏本,是這個意思吧?”
朱標眼睛發亮,激動得喉結微滾:“父皇圣明!貪腐這種頑疾,就應該一手治療,一手預防……”
他心中暗自欣喜。
這么多年了,有無數人勸了無數遍,希望朱元璋不要大開殺戒,殺戮并不能徹底的解決問題。
朱元璋宛如倔驢,根本沒怎么聽。
但如今,也許在潛移默化之中,他終于是意識到了,預防也很重要。
“到底怎么防,能防得住嗎?!”朱元璋突然冷哼一聲,“防天花要先種痘。防貪腐,就得往官吏骨頭里種懼意!可他們連死都不怕,他們‘免疫’啦!”
朱標思量片刻,終究是張口說:
“倘若要拿防疫來類比,得病與貪污,后果是一樣的死……”
“你是想說,病了會痛不欲生,但貪了,好歹享受過了?”朱元璋冷笑著反問。
朱標無奈笑道:“并非如此。兒臣是想說,預防疫情,一樣利用怕死之心,但實際靠的是湯藥,凈水,隔離等詳細措施……”
他的意思是,靠誅殺來震懾貪官,僅僅是止步在心理層面了。
換句話說,朱元璋之前對“預防貪腐”的理解,還是太片面了……
朱元璋閉了閉眼。
朱標期待的望著他,想要深入談一談這事。
更想知道父皇是不是要有什么新舉措,吏治的想法終于變了?
然而朱元璋卻睜開眼,問道:
“駙馬這提議,你覺得如何?他倒是不嫌麻煩……”
帝王心思之深,有時連儲君也不得窺測。
朱標略作思索,道:“兒臣認為,駙馬言之有理。多看看外頭什么樣,對那些孩子大有好處。”
“那就這么著吧,”朱元璋拿起筆在奏疏上批紅,“到時多派些錦衣衛護著,料想也沒有什么大礙……”
朱元璋傳喚晚膳,起身走動,望著窗外的暮色,幽幽開口:
“前元,至正年間,河南大疫前三月,黃河岸邊漂滿死鼠……”
“如今各布政使司、六部,乃至軍中的腐毒,可比死鼠隱蔽多了……”
……
陸知白并不曉得,自己就事論事的奏疏,讓朱元璋對反貪事業有了新的領悟。
好在出行之事已被允了,他便加緊了訓練。
他不搞連坐,對小孩子,搞孤立更方便些。
一群熊孩子們,終于是有模有樣了。
八月十四這天。
正是一個黃道吉日。
上午,陸知白便進宮,做好了準備。
哪知道朱元璋竟親自來了。
待大家行過禮,陸知白就指揮起來:
“立正!向右看齊……向左轉!”
這群高矮不一的皇子皇孫,依照大致身高排成兩組,每組兩列。
站好之后,重新齊聲喊道:“參見陛下!”
動作雖然不如軍營士兵整齊劃一,卻也是像模像樣了。
尤其是幾個三四歲的奶娃娃,才丁點高,在隊伍前面一本正經的樣子,憨態可掬,逗得朱元璋哈哈大笑:
“咱就說,你倒是有些手段,不然也不敢請纓!”
陸知白笑道:“主要還是各位小殿下乖巧配合……”
朱元璋哼道:“他們就是想出去玩!”
說著又俯視著一眾孩子:
“咱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有誰敢在外頭撒野,等回來咱就親自打爛誰的屁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