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因為棲霞是封地,這些吏員,也不占用朝廷吏員的九萬個編制名額。
說白了,其實都算陸知白雇傭的幫工,愛給他們多少報酬,其他人還真管不著。
但老朱看了,真是如鯁在喉!
然而朱元璋還了解到,棲霞的吏員,從一開始就做的,也就是從科學院過去的學生,無人貪腐;
半道加入的,從社會選拔的,有三兩個人貪腐,立即被舉報、處理。如今已經是大半年不曾有貪腐出現了……
而李岷表示反對之后,開濟不久便選擇跟進:
“陛下!《魏書·高允傳》載,北魏中書侍郎崔覽等奏請增俸,高允斥曰:‘若貨不足道,豈得以饑寒為奸宄之辭?’”
他神色冷峻:
“彼時俸給折帛,尚不及今朝半數!可見,俸祿微薄并非貪腐的借口。”
一名翰林學士,也是一副昂然之色,拱手,慷慨激昂的說:
“《禮記·大學》講‘德者,本也;財者,末也。’
為官者,當以道德操守為重,若因俸祿不足便行貪腐之事,豈不是有違圣人教誨,對不起天地黎民?”
陸知白不禁笑了。
法家跟儒家,在“俸薄也不應生貪”上竟然達成一致,而且開始引經據典了。
那大家就多抬幾位有本事的古人出來,為自己背書。
陸知白含笑望向開濟,說:“開尚書,你的先輩韓非,早已說得明明白白——
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意思說現在的縣令就是死了,子孫幾代仍然可以乘車馬,所以大家都看重這官職。寧可辭去古代的天子,也不愿辭去現在縣令,因為待遇的厚薄完全不同。
陸知白眉頭微皺,望向朱元璋說:
“此語道盡了古今人心之變,利益之重。如今官員待遇,與古不同,其中利害,不可不察。
道德操守,廉潔自律固然是應有之義,但也不可以此為由,忽視甚至泯滅人性。
當我們說應該怎樣的時候,就說明現實,其實還沒有做到。為何沒做到,自有其深層原因……”
朱標微微點頭,有些贊同的樣子。
朱元璋卻始終眉頭輕皺,目光凝重。神情未見什么波動,也不知在想什么。
“哼,一派胡言!”開濟冷哼一聲,“律法森嚴,若有貪腐,必嚴懲不貸。只要律法得以嚴格執行,何愁官員不廉?”
陸知白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后,開口:
“《孟子·離婁上》有言:‘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律法固然重要,問題就在于,如何才能夠得到執行。不還是要靠人去執法嗎?
官吏若連吃飯穿衣都難保,再好的法,無法落實,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
一直以來,都很少有人敢在朱元璋面前說俸祿低。今天是借著整頓吏治的機會,才能大談特談。
因為古之圣賢追求“貧也不改其志”,他們站在道德高地上,堪稱無敵。
若是有官員提起俸祿微薄,可能被看成品行有虧。
就算有人想說,也因為被道德綁架,而不敢說。
開濟目光如鷹,從袖中取出《名公書判清明集》抄本,朗聲道:
“宋端平年間,撫州司理參軍項德明,俸祿折鈔僅得市米八斗——”
他頓了頓,提高音量:“卻自書楹聯‘寧可清貧存正氣,不教污跡染素袍’,此事載于真德秀的判詞!足見,即便俸祿微薄,仍有官員能堅守本心,廉潔自律。”
真德秀是北宋的理學家。而這本書是訴訟、判詞合集。
“好啦,兩位莫要再爭,以免傷了和氣,”滕德懋上前一步,擺著手說,“依老臣看,不論俸祿厚薄,都會有人清廉如水,也有人貪污斂財……”
這回,許多人點頭稱是,認為這是公道話。
陸知白則是借機說道:
“《漢書·宣帝紀》,漢宣帝神爵三年詔言:‘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
于是為俸祿百石以下吏,月增俸十五錢。第二年,僅張掖郡,劾奏貪吏數,同比就下降了近七成!”
開濟聞言,冷笑連連:
“陸侍郎說得輕巧,張口就是給官員增俸,錢糧從哪兒來?從你的棲霞來?”
大殿中霎時安靜了一瞬。
陸知白看了朱元璋一眼,微微一笑,對開濟說:“開尚書,想死不要拉上我……”
用臣子封地的稅收,給天下官員發俸祿?僭越!
朱元璋又拿奏疏輕輕敲著桌子,眉頭微皺。
官員俸祿是多好還是少好,歷代也是各有爭論。這些朱元璋自然都知道。
朱元璋抬起頭,噙著一絲冷笑,問:
“駙馬,咱就問你一句,要是加了俸祿,還有人貪,那又該當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