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尋找、嘗試、了解碰撞的點位與力度。
于是,在刀吞走劍中力量的那一瞬,劍也以一個裴液選中的姿態,拿去了刀斬擊而來的那份力量。
在奉懷縣衙的小屋子里,祝高陽曾捧著《概論》笑道“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一招已經準備好了的劍,是不需要它的主人的。所以,到了一些時候,你得意識到劍不完全是人的附庸或者延伸,它是具有一定的主體性的,此所謂‘始知劍之為劍’——我習劍五年半之后,才對這一點感同身受。”
“名劍?”
“嗯!好例子!它們這就是把這種主體性拉到極致了。”
很難說這番話是不是潛意識中支撐起了少年的思路,反正他見了面是不會承認的。總之,現在,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的長劍就此離開了少年的手掌。
完成了它應該完成的劍式。
內行們有的看懂了一點,有的看懂了一半,總之不了解【展翅】與【踏水摘鱗】,是不可能全然明悟的,但無論看懂了多少,都不影響諸人心底深深的驚佩。
精妙、精妙,這是常常掛在嘴邊的詞,但只有專研于劍的人才能知道,它是如何難以達到的兩字。
而現在擺在面前這一招,就是把這兩個字掰開了、揉碎了,加水和了進去——只有每一絲每一毫、每一瞬每一刻都精雕細琢,才能鑄就這樣精美奇妙、宛如薄瓷的玲瓏一劍。
這樣容錯率低到嚇人的劍,誰能用出來?誰能穩定用出來?誰又敢把它作為武比最后一招的勝負手?
除非他信手拈來。
沒有玄奇的招式,也沒有意想不到的底牌,就是干干凈凈的一柄劍,清清楚楚的幾式劍招,伱盡管看透,但永遠無法觸及。
此之謂,劍才。
高臺之上。
這當然是無數人都沒想到的結果,縣令們早就啞然失語,瞪眼無言地看著中間的老人。
照今年的形勢,進前十六已經很了不得了,前八更完全已是諸縣佼佼,但現在,四強、決賽——這少年還在向前!
谷云扶則緩緩吐盡了一口氣,已是不知第幾次喟嘆。他下意識回頭看去,見隋再華倚在椅子上,同樣兩眼明亮。
是了,這正是劍院最最心儀、最最偏心的那種苗子啊——商云凝、顏非卿、楊真冰
而在擂臺之下,徐司功已然高聲唱出結果。
“魁賽第二輪第二場,勝者——奉懷裴液!”
全場為之歡嘯沸騰。
楊顏也輕嘆口氣,松開少年袖子,在淹沒擂臺的聲浪中,抬手道“恭喜你啊。”
然而面前的少年卻沒有如他想象中那樣的神采飛揚。
裴液面色有些平,宛如走神,是聽到他話語之后,才露出來一個笑容,但也沒有以往贏過他之后的那份得意。
于是楊顏意識到,少年其實從剛剛用過那一招之后,面色就一直有些平垂。
裴液回過神,走兩步去把劍撿了起來。
如今五萬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平輩高位、親友長幼俱都在為他驚艷的表現歡呼,這正是他幾個夜晚雙手枕在腦后時,想想就忍不住側身笑起來的畫面。
八強勝過李縹青時,少年的興奮就已按捺不住,非要顯一顯眼才肯罷休。如今四進二上,沒有人想到他能勝過楊顏,他卻僅以六招干凈利落地贏下了這場,驚艷的劍光令所有人歡嘯稱絕。
然而當他抬頭環顧看臺,想要如之前預想地那般振臂迎接時,那份激動的心情卻不知去了何地,兩只胳膊只沉重地垂在兩側。
這一劍真的是他很自得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