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管事的住處離碼頭很近,裴液越過兩條巷子,那寬闊的大院就已然在望。
深秋夤夜,燈燭通明。
裴液悄悄按低身形,凝目尋找著潛入的可能。
其實根本不見半個守衛,仿佛誰都能翻過這高高的院墻,但裴液現在知道這里放著衣家要運回寅陽的東西,齊云的東家親自看守著它。
而當他目光挪到二進院子時,腦海中的這條文字就猝不及防地嵌合了眼前的畫面。
三輛馬車。
沒有隱匿和迷藏,就并排擺在院中,兩輛貨車中已碼垛整齊,一輛坐人的車還空著。
但它有一個馬夫。
在望見的第一眼,裴液的目光就頓在了此人身上。
淺色武服,頭發盡數束在腦后,一條長而直的桿形被布緊緊裹起,斜斜倚在身旁,年輕、沉默、干凈、鋒利。
男子倚著車廂望著天空,一腿屈在車轅上,一腿垂落下來。握著酒壺的手托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拈著一個沒有編完的手環。
一條白色的布帶蒙住了他的雙眼。
他仿佛永遠不會說話,又仿佛已說盡了所有的話。
只是靜靜朝裴液看了過來。
裴液一動不動,身體繃緊如簧,和男子沉默對視著。這角度只見他右頰,所以那枚小耳墜并未出現在少年視野里,但逼人的鋒利已隔著七丈的距離迫上顏面。
七生。
而且是少年見過最強的七生。
裴液心肺的收縮越來越緩,但最終也沒有誰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男子看了他一會兒,竟然再次轉回了頭,仿佛并不在意這檐上的少年從何而來、又要做什么,只要他還沒有邁入院中,就好像與他無關。
裴液也不想如此突兀被動地把琉璃暴露出去,看著男子飲了一口酒,又開始編織手環,他緩緩退回了夜色之中。
往戲院而回。
————
碧霄閣。
“裴液說,齊云的東家便是衣家,而那人確實正在七九城中。”黑貓的聲音在耳中響起。
李縹青點點頭,雖然早已在人家住處,但得了少年的確認,身體還是輕松了些,她再次看了眼【水央玉珂】這條,開始大篇幅地將冊子前翻。
并未忘記此行是為西方恬之事。
但果然翻到最前,也沒能到得了三十年前。
奢望齊云能把一個簿子用三十年,確實也不切實際。
那么之前的那些私賬,該往何處去找呢?
桌角還有一本合起的簿子,看起來也破舊,李縹青抱著微薄的希望翻了翻,卻是再度一怔。
確實不是三十年前的那本,但其內容少女同樣不陌生——這分明是二十年前的公賬本子,正是剛剛入夜時,這東家從公賬房中拿出。
是了,他拿這一冊做什么?
李縹青側著將其舉在眼前,積年累壓得平平整整的簿子被翻動一次,痕跡就無比明顯,少女伸指卡住這一頁,翻開,果然見一行極新的墨跡。
但卻不是書寫,而是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