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個古樸威嚴的頭顱從湖面無聲升了起來,舟在它的陰影下宛如葵花子,星月一齊被它擋住,高曠的林只像一從枯草。
通體青銅所鑄,那模樣不是龍也不是蛟,它沒有眼睛耳朵,因為整座大陣都是它的耳目這座頭顱上一切鑄造出的形狀,都是為了戰斗或裝飾。它低頭俯瞰下來時,就像巨蟒俯瞰一只幼鼠。
在更遙遠的地方,一些巨大的弧形從山崖中浮了出來,山口頂上拱起了一段十丈多高的脊背,漆黑的龐影像是鑄給巨人的拱門,而在更遙遠的背后,這樣的形狀從山崖中浮凸出來,足有十多處。
湖山確實像一枚環戒,如今一條細蟲纏住了它。
它露出的部分不足十一,在片刻之后,仿佛確認了冢殿的完全安全,它重新緩緩淹沒回了山湖之中。
一切像是沒有發生,只有年輕的陣師僵硬地抬著頭,在身體難以抑制的顫抖中,仿佛見到了人生中第一個讓他值得為之付出生命的敵人。
——
湖山劍門在瞿燭的眼中變了樣子,那些純凈的夜全部變得幽冷危重,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子里,瞿燭日落后從不喜燃燭,但在后來這些天,很多時候不亮著燭火男子幾乎無法入睡。
他總是夢到環山變成了圍欄,他們被豢養其中,每隔一段時間,巨大的蟲子就把猙獰冰冷的口器探進來,把其中一人嚼碎吞下。
在他終于把幾行憤怒的字寫給瞿周輔之后,師父把他叫進了大殿之中。
瞿周輔又一次安靜地坐在那里,但這次他沒有低著頭,而是用一種傷哀的沉靜看著師兄。瞿周輔看過去,那張字條就在老人手中。
“瞿周輔,師父性命早衰、玄門堵淤,只因每隔十五天,星蟲便要食氣一次!明天便是白露,你若不信,就對他出掌一試,看他這個八生,接不接得住你這個七生!”
原來你早就知道。
瞿燭安靜地看著這位師弟,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不必試探。”老人輕聲道,“你發現的,都是真的。”
“你叫它鎖鏈,我叫它使命。”老人看著他,在燭火搖曳中,把一切輕聲講述給了這位本不應知曉的弟子,“.就是這樣,我們世代守衛著這件仙物,為它消耗些前途和壽命,并不算什么。”
“到此為止吧,無晦。”老人低眉疲憊道,“你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訴你了。”
“.”在只有火聲的安靜中,男子聲音微啞,語氣簡直有些荒謬,“.所以就為了這樣一個不知來由的東西,為了一個不知姓名的‘救世主’能來隨時取用,我們就把自己千百年來的性命修為喂給蟲子?”
“他是什么幾把東西?!——我們湖山劍門!我瞿無晦!”男子聲音嘶啞,瞪著面前的兩人,幾乎把連日來的恐懼憤怒在這一句話中盡數傾瀉,“憑什么他媽做別人的看門狗?!”
在老人愕然驚怒的抬頭中,瞿燭啞聲說出了最后一句話:“這就是湖山劍門的東西.我們湖山劍門,為什么不自己用?!”
——
瞿燭為這句話付出了三十天的禁閉。
當從幽暗的山洞出來之后,他只是變得更加沉默,那些恐懼似乎已經沉淀下去,男子從來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繼續用各種手段測算著它的動向,在無數次驗證之后,那些軌跡終于被落實為了一個畫在紙上的年輪。
這也是裴液屈指可數能看懂的結果之一。
圓盤最外被劃分為二十四個節氣,內圈被劃分為十二星次,再內則是天地四方,這條青銅巨物以如此從容玄妙的規律在山崖中輪轉著,每年游走一周,如此記錄了千年來不知多少個日夜。
他相信這是一座絕無僅有的古陣,一定出于千年前在陣道上留下名字的宗圣。
他總結著這陣的規律,尋找它的能量來去,“山飲湖泄,人氣引星”;梳理它的流轉,“冬不枯,夏不盈,湖為心,林為脈。”;他寫下它最容易被發現的尾部,因為它總是翹著,“崖中游身,兩日見尾;冬至在丁,夏至在癸。”
等等。
裴液知道他要做什么,因為在無數個獨自的深夜,他都神經質般地輕聲喃喃:“只要是陣.就可以被拆解。”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