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深處,衛明福推開房門,室內空無一物,最里端一面墻乃是石壁,其上鑲嵌一面鐵鑄的門戶。
無洞絲毫沒有避開的意思,衛明福頗為無奈地啟開了這扇鐵門,機關聲中,秘庫展露眼前。掌柜的猶豫如今看來甚有道理,秘貨珍寶自不必說,【南海火朱】年中唱賣會上宣言商路有失,最后幾斤賣了大價,如今這里堆了半個架子。
除了囤貨居奇之事,許多江湖遺失已久的寶劍法器也在這里顯露了行蹤,或是祖傳或是鎮派,許多件拿出去,都是一樁江湖懸案的結束。
無洞淡淡掃過這些東西,衛明福已取了一冊不新不舊的賬本下來。
“這便是那次燒毀之后補上的冊子,大人。”衛明福翻開雙手遞上,“往后七頁,是心珀相關。”
無洞緩緩翻過,一筆筆確實十分清晰,有轉手其他商會,有匿名單獨訂購,有唱賣所出,亦有以門派幫會之名的購買每年近十斤心珀,零零散散各有出路,除了紙墨不是當年的紙墨外,金玉齋將其他細節都恢復得頗為完整。
“你們的心珀是這般賣的嗎?”良久,無洞合上冊子,再次淡淡看向面前之人。
“.大人若有什么疑問,我們一定配合一一比對。”衛明福眉毛又微微一蹙,誠懇之色溢于言表。
“金玉齋確實有手段高明的先生,可惜賬只能做得像,卻永遠不能做得真。”無洞輕嘆一聲,“這就是我為什么明明知道你們動過手腳,也一定要看這賬本。”
“.大人說笑了,有無動過手腳,大人自可一一前往查問。”
“我相信單查這十二年的心珀生意,一定是嚴絲合縫,圓得恰到好處。可惜任何謊言都有它的邊界,把視野拉到謊言跟不上的宏度后,圓方不容之處自然就體現出來。”無洞看著他,“金玉齋歷年來的生意,有處很大的優勢。”
“.”衛明福表情沒動,只有眉毛一低。
“南方珠寶玄材抵達少隴的第一時間,你們總能給府衙下的最快、最有誠意的單子,金額總在三千到六千兩之間,如此搶占第一批的售賣之權。”無洞看著他,“金玉齋每年主要入賬處有四:奢物典當收賣約在三千兩;玄材出售約在七八千兩;自家金玉礦的售賣、雕刻約在三四千兩;剩下的,便是心珀生意,不錯吧?”
“.”衛明福臉色已有些蒼白,雙眉漸往八字而去,他勉強笑了一下,“還還是有些其他進項”
“每年五月,你們就完成了南來奢物的采購,到了四月,又要拿三四千兩購置心珀而七月末,南方玄材又來,你們第一時間拿出四五千兩現銀”無洞輕笑一下,把冊子隨手扔回架上,“買賣買賣,照這本冊子,你們上半年的‘賣’,在哪里呢?”
“.”
“所以,心珀不是這樣放到全年的零散售賣,你們是一拿到貨——不拘六斤還是十斤——立刻就有一條固定的、大宗的銷路,七八斤心珀出去,四五千兩銀子回來。甚至,你們就是代他們購置。”無洞冷冷看著他,“衛掌柜若能平了這份賬,那就是虛空生銀的本事了。”
“.”衛明福兩眉緩緩低下去,嘴唇微顫,“大人,總得拿證據說話.”
“即日徹底查封金玉齋,走過的銀子總會留下痕跡,半月之內,仙人臺就可以揪出一條完整的證據鏈。”無洞淡漠地看著他。
那眉毛一下立了起來,仿佛被踩到痛處尖聲叫道:“大人!那樣可就——”
“可就遂了伱的意了。”無洞淡漠地看著他。
“.”衛明福整個人完全僵住,生動的表情凍在臉上。原來在真正心沉入谷的時候,這雙眉毛是凝固的。
無洞不再看他,按劍徑直往后:“半年前,仙人臺追緝剛入玄門的‘花毒’閻茂華,蹤跡覓到寅州一帶卻失去了行跡,后來他們確定,他是進了種蓮塔,再也沒有出來。”
衛明福慌張地跟在后面:“無鶴檢!無大人”
“所以我想,華萬權或許從來不曾離開,一直就在這座塔里。”封死的后門在玄氣前砰然撞開,無洞踏上夜風下的廊道,“許多年前,他因天賦和暗傷止步‘緇衣’之境,如今,是什么能讓他賣掉整個金玉齋,只為給歡死樓爭取這半個月的時間呢?”
無洞面無表情地撫了撫玉虎的吞口,人已如長鶴掠起,數十丈長橋一步而過:“希望他真的步入了‘摶身’,不然也太沒意思。”
老人從沒打算找到什么證據,時間是這時最重要的東西,他只要“知道”,然后徑奔最深處。
鶴衣直落種蓮塔頂,在博望所受之傷顯然還在影響著他,但無洞沒有絲毫疑懼,單臂一按塔頂,玄氣下貫而入,塔周湖水激起如蓮花,濤聲之中金鐵泠然,那是整座塔內的所有門鎖鐵鏈在寸寸崩斷。
確實如此,即便江湖上赫赫威名的老宗師“金鹿”真的步入了摶身之境,在少隴仙人臺最鋒利的鶴檢面前,也還實在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