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想見到一個敵人,已經很久很久了。
在博望的小院醒來之后,這些令他咬牙切齒的黑袍就像真的化為了影子,融入幽沉的黑暗,再不見一點行蹤。
無鶴檢說會通過心珀找到他們的所在,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他來到崆峒打算捉住他們伸出的行兇之手,但這片陌生的水域四處泛起疑云重重的波瀾。
但他終于還是把這條線走到了現在的節點,當他看到季楓“雙瞳有異”時,就意識到歡死樓的目標或許并不在晏采岳身上。
直到他看到劍柄上的那個小小的“楓”字,才看見“松下血案”中歡死樓出手的線路。
張梅卿曾在筆記里明確地提到過,這柄劍最后被放回執法堂收置,等待著時限到后還歸故人,從此沒有人知道它是一柄可以自己行動的活劍。
但在兩年之前,它就已經到了張景弼的手里。
在踏入八生的半年之后,江以通就得列鳧榜之中,這樣一位世所罕見的優秀八生,要用生命扼住這柄劍一霎,似乎并非不可能。
裴液面無表情地重新握住劍柄:“劍練成這樣,已算得上對不起崆峒了。”
而席天機耀目的一劍已經逼臨少年的咽喉。
那幾天男孩不停竊喜于父親似乎忘了他的存在直到一覺醒來之后,這個世界上忽然就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
一個自小頑劣愛玩的孩童,前一天晚上他還在故意把飯吃得很慢,又假裝急著要補沒寫完的功課只為了想方設法地避開那個嚴格身影的呼喚。
這當然是劍技博弈上的絕對勝利,少年甚至沒有怎么動用真氣,而在誰也看不見的神妙中,他已傾身在席天機背后,只有腳尖點地。
崖坪上淡霧灰冷,席天機凝目盯著從洞口緩步走出的少年,那剛從血色中走出的殺氣正鮮烈無比地撲過來,男子抿唇不動,面色如冰鑄一樣冷。
席天機邁入七生已經一年有余,在崆峒劍門的這一代中,他一直都是無可爭議的第一。
這柄劍或許是某種“摹刻”劍術的工具,它能夠悄無聲息地記錄下劍者所習的劍術,傳遞到某個地方。在寫聲紙記錄的那一次會面中,瞿燭稱它“動輒經年”,亦無法解決“有骨無肉”的問題,因而才拿出了更快、也更危險的奪魂珠。
裴液意識到這一點后,就明白了這件事大概的來去。
靜立的少年近乎反射般架起了一劍。
于是歡死樓剩余的形體就此浮出水面了——他們也在捉襟見肘,當明綺天留住蓮心閣等一眾高層后沒有一個玄門能在這一夜趕過來。
幾乎無法反應的速度,十多年的劍道修行于此凝鑄為一劍,當霧氣驟然波蕩開來時,角落里的少女和男孩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行走在外時,很多七生都無法在他劍下走過一招,而如果他真的想全力殺誰,那些看似能夠過兩手的人其實也往往會一招殞命。
在父親離去之后,只有這位師兄會來關心他劍術的進度,點撥他的疑難.于是在出事后面對那樣嚴厲詢問,他都沒有說出這柄劍的來歷。
少年失力地跌在他身上,裴液先將他安置好,才轉身往角落兩人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