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正想再往下看,畫面卻忽然斷掉了,一切乍然碎成了漆黑。裴液知道這是【見身】殘損的后果,他蹙眉往前拉著時間,終于在大約一天之后,畫面再度回歸了。
時間靠近黃昏,雪似乎已下了一天一夜,此時更是尤其大,車隊眼見是無法前行了。
先前規劃的路線恐怕也得改換,前面傳來了呼哨:“大人有令!暫尋空地扎營歇息!”
‘裴液’此時躺在了露天的牛車上,他偏了下頭,身旁瞿燭正抬頭看著天空,于是他也向天上看去,一只黑色的鷹影盤旋在那里。
裴液注意著身旁的男子,他從未和這個年紀的他如此相處。
裴液知道此時他已和歡死樓勾結在了一起,幾張幽靈般的戲面正輟在周圍暗深的風雪中。
這次刺殺最終令喬昌岳占據了工臺少卿之位,作為交換,他幫歡死樓完成了金玉齋向崆峒二十年的心珀供貨。這是【鏡龍劍海】計劃的關鍵一環。
而在兩個月后幸存的隋再華從死境攀了回來,令喬昌岳落馬伏法,今日并肩躺在牛車上的兩人從此各奔天涯,化為仇敵。
瞿燭這時回過頭來,笑了下翻身下車:“餓死了,我去幫著收拾灶火。”
‘裴液’點點頭:“去吧,這兒我一個人支就行。”
當他一層層支起營地時,那邊粥也熬好,旁邊卻有人急促地呼喊他:“少卿大人急叫您過去!”
畫面一陣破碎凌亂之后,失真的話語在耳邊清晰:“.幾位少俠說之前放了呼哨,但前面兩名引路弟子一直沒有找回來,他們疑心是迷了路,正要一同去接。我想你隨他們去一趟,萬一有什么困難大家一同協調。”
“哦,好說。”‘裴液’一抱拳。
裴液這時已明白過來,佩主言行劇烈、心神躍動的地方記錄得深,而睡覺閑談走神之類度過的時光記錄得淺,也就多被磨損。
但沒有關系,裴液知道現在發生的是什么事情了。
新雪險滑,安危不定,那兩位較熟地形的崆峒弟子便往前去探路,來為車馬留下指引。
而后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隋再華和幾個崆峒弟子向前去尋,果然見到了他們留下的刻字,原來是往更前去探路了。幾人說說笑笑地走回來,隋再華回到牛車,又在瞿燭旁邊坐下。
這條車隊中全是陌生的人,兩位朋友幾乎全程倚在一處。
“我想到了府城,還是得多仔細那個喬昌岳。”‘裴液’磕了磕靴底的雪,倚在車上呼出一口白汽,“有些話沒法跟大人說,他耳朵太硬。但我聽說這人積威深重、城府陰森,又瞧不起外官,咱們大人奪了他官帽,弄不好發什么瘋。”
“發什么瘋?”瞿燭似乎一笑,躺著沒動,“咱們護著大人,還能遭他下毒不成?”
‘裴液’哈哈,又沉默一下:“你莫說,做官這么久了,我還是神經敏感,半夜老莫名驚醒,總覺得刀劍就在身邊.這種事雖然聽來過激,但細細一想,咱們大人又無靠山,他就是真把咱們殺了,只要一年半載查不出來,到時候新案子壓舊案子,還有人會記得呢?”
“.”
‘裴液’輕嘆:“公道靠人討。”
瞿燭沉默了一會兒,卻輕聲道:“沒有靠山,在府城的官路寸步難行。”
“是啊。”‘裴液’嘆,“我剛剛還和大人提,他做到工臺卿,恐怕也就到頭兒了,不知他是沒聽懂還是不愿多想。所以還是得咱們撐著大人,大人有能力有抱負,也是我此生僅見的正直之人該走到高位去。”
瞿燭忽地笑了出來,偏頭看他:“大人若是沒有靠山的老松,咱們就是樹上兩只松鼠,松都長不高了,不擇它樹而居也罷了,你還想著拔它?”
裴液泛起一陣寒意,然而這具身體卻十分放松,微笑:“你這話我可要報給大人。”
又斂容望天,頓了下道:“松非不長,根生得低而已。”
他偏頭看向身旁男子:“但再低的松也是松,再高的草,也究竟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