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見過它怎么用,也知道它怎么破。
一道道劍光爆發又湮滅,青衣玄衣來回交錯,地上多少丈都是散亂的斷劍,而兩人身上盡是淋漓的血痕。
他們精妙地弈劍,也絕不忌諱殘酷地換傷,在這里沒有誰的身體更強韌,這是真正的心境之決。
漸漸地他們開始喘息,開始遲鈍,然而成百上千合過去瞿燭沒有一次處于上風。
每一次竭盡全力的劍斗都被化解斬斷,他已經從空中摘下近千柄劍,而面前的少年依然還是最開始的那一柄。
沉默、冷靜、明亮,神妙無懈,洞察纖毫。
直到最后,瞿燭都沒能破開這柄天幕般的長劍。隨著第一千柄長劍的斷裂墜地,瞿燭仿佛又回到了過往那三十年的時光。
是永遠也悟不透的《崩雪》第三,是想不通、摘不下的埋星之冢,是歡死樓天空上隱隱約約操縱一切的手指他有時以為自己已經跨過它們——或者至少已跨過了第一個。
但如今那種無法逾越之感再次橫亙在面前。
劍。
裴液早已跨過兩個世界的界限,此時他立在高風寒天之下,喘息著提劍望向前面的黑袍,如果在藏經樓中他經歷了至今最緊繃艱難的一場斗劍,如今就是把二百場那樣的戰斗連在一起。
將一千門劍如此破去,他也幾乎到了極限。
瞿燭疲憊地倚在殘雪大石之下,眸子望著少年,聲音虛弱而輕淡:“有時我想.你肯定能想到的.但有時我又想你看起來不像那么聰明。”
裴液安靜低著眸:“從你在藏經樓用出【逐日超影】的時候.我就在想了。”
瞿燭點頭輕嘆:“那三次和你的較量,真是二十年來最大的敗筆。”
裴液當然一直記得。
為什么他會用出【逐日超影】,為什么同一個人,劍賦會在二十年后判若兩人。為什么五十歲的年紀,其人如此未老先衰。
為什么他在歡死樓羈絆二十年,為什么他不在乎【大梁】是否到手。
為什么他在多少年前的本子上苦苦思索“劍意如何凝而不發”,后來卻再也沒有疑問.
因為他早已解決了它。
也許在那個雪谷中重傷靜倚崖壁時,這位經歷坎坷的男子就在想,如果先來的是歡死樓.他就選擇那樣一條路。
歡死樓需要劍術,【鏡龍劍海】需要成百上千的劍來填充,時間來不及、數目也不夠,他們需要奪魂珠這樣的東西.瞿燭就為他們拿出了這樣的東西。
一枚枚采擷完畢的珠子,那不止是劍龍填充自己的食物.也是男子習劍的途徑。
裴液在崆峒第一次望入這枚珠子時就意識到這是最高效的習劍方式,所有一切的細節都纖毫無遺。但他那時想,只有這種自身體悟還是不夠,因為缺少外界的視角,而且這種方法同樣不能超越劍賦的限制。
但昨夜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珠子中劍者的敵手,本來就是這襲黑袍。
瞿燭在煉制那些珠子時把自己作為其中的影子,用自己的人與劍作為白板,將劍者的劍術分毫不遺地拓印下來,那么當他本人再望入其中、替代那位劍者時,會發生什么呢?
內外、前后,整場戰斗都是他自己。
這才是真正拓印般的學劍,一門劍術就這樣被兩個瞿燭形狀完整地規摹在心中.這位天才不知多少次向他展露出這種神乎鬼魅的靈光,以及堅定的執行。
這樣當然是有用的。
當你學了近一千門劍之后。
因為在二十七年前,一切還沒有爆發、上代的湖山劍門還沒有確定掌門傳人時,年輕驕傲的男子就去天山腳下,聽了一場云瑯山來人的講劍。
那時他正要學會《崩雪》的第二式,對前路滿心樂觀,回來后更是心情不錯,按照與師弟的約定,帶回了一對刻字的刀與劍。
那次云瑯山講授了一個有些雞肋的劍道成果,啟發大過實用,往后也沒有多少人記得。二十多年后明綺天去到天山問劍時,遍閱群書的商云凝都沒聽過此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