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什么傳遍了整個仙境,這居于無數玉樓金闕千丈之上的神宮,在不知多少個千年之后,再次亮起了一束孤火。
深沉冰冷的黑暗中。
一點靈光般的意志先從火焰中蘇醒。
無知無意,如同孩童初蘊的靈光。
而后就像剛出世的嬰兒一樣,它用一切手段感知著四周,蔓延出自己的觸須.觸碰到了海量的記憶。
是一顆漆黑幽深的珠子,【瞳珠】,它記錄了一個人二十七年的一切,行止、知識、情緒、心意.包括身軀和心神境,一切細微的動作、一切微小的思緒。
漸漸地它知道了自己來自何方,又身為何物。
這道意志蔓延出去,觸及到肌骨、血肉.它們破碎殘缺,但這道意志不需要拼湊起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這些骨肉經過純化,它們每一份都可以承載意志,每一份都可以化為其他的器官。
司馬的身軀重新鑄成。
被驚動的魚蝦愣怔地看著河底的這一幕,有的下意識去追逐水流中聚合的血肉,直到一個巨物的雛形顯現出來,它們才一擁而散。
少隴府三百里外,靜謐的月光下,大河無聲地流動,岸邊蘆葦叢生,一具蒼老的人形破開水面,安靜怔然地倚坐在了一塊大石之下。
他有些好奇地觀察著四周,和那記憶中獲知的一切相互印證著。
忽然他目光一動,低下頭,手心浮出來一張紙條。
墨字瀟灑遒勁,或許是那個老人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后一行筆跡。
“歡迎來到這個世界,給自己取個名字吧。”
他怔了一怔,不禁微笑:“人之將死,果然好發感慨,你也不能免俗啊。”
他安靜地望著天空的秋月,良久輕喃:“有什么好取的就還叫瞿燭吧。”
風過蘆葦,魚翻水聲,他撐身站起,從記憶的盡頭到現在,他丟失了一天的信息,但自己既然出生,那并不難猜到發生了什么。
他偏頭望向少隴府的方向,溫和一笑,輕聲道:“祝你好運。”
而后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掌心的白火:“走著瞧吧。”
無論他是新生還是造物,無論他還算不算一個“人”,該走的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燃去紙條、收斂火焰,他就此抬步向山野中走去,的身軀洗浴著月光,宛如新生的嬰兒。
——“如果人生是一個環,那么小孩兒和老人本來就該重合在一起。”
不知多久的沉寂。
裴液終于上浮到真實的世界。
他沒能睜開眼睛,但已感到一些微微的顛簸,那是意識在緩慢地回歸身體,五感先有了微弱的反應。
“.不是個山里來的少年嗎?男的,十七,字都認不全什么都不懂的.”有些失真的聲音傳入耳朵,“多純樸個孩子。”
“對,小鄉巴佬。”干凈清淡的男聲。
“你說他犯了什么罪?”
“殺了少隴都督。”
“.”
裴液就是在這時恍惚睜開了眼睛,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什么上面——車馬,很寬厚的車馬,才能行得如此又快又穩。
下意識牽動了一下四肢,只帶起一串鐵鏈的輕嘩,這時他才感覺自己身體十分沉重,真氣全都不見蹤影。
虛弱、疼痛、饑渴.諸多感覺一下子全涌上來,他咬牙靠向后面,這牢籠好歹容許他倚靠。
喘了兩口氣才偏頭看去,籠外是一個盤坐的道服男子,裴液微怔,他從沒見過如此.干凈的男人。
青色道服整潔得一絲不茍,攤開的衣擺都沒有褶皺,攏起的發髻每一根發絲都仿佛清晰可辨,他面容清俊,額頭點一枚朱砂,衣上兜著一捧紅棗,正一手持書而閱,嘴里細致地嚼著。
這人好像不該在人間,而應在云霧縹緲的靈山上。
一組飛起的小鈴懸浮在他頭側——剛剛失真的聲音正是從那里傳出。
裴液看不見外面的景象,但這架車馬中顯然只有他們二人。
“敢問.這是什么地方?”裴液一開口才發覺自己驚人的嘶啞。
“剛過了少隴之界,離神京還有兩千四百里。”男子清淡道。
“.”
裴液怔了一會兒:“我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