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在那時遇見恩君的。”齊昭華收回目光,輕聲道,“不知什么時候立在我旁邊,她披著灰氅,左右各有侍女持傘,自己提著一小壺暖身的清酒,用手去接夜雨。”
“后來好多次我都想,如果那晚我沒有走出那個小院,也就遇不到她了。”齊昭華轉過頭來對他一笑,酒眼有些迷蒙,“沒有任何刀子能比那句輕嘆更鋒利地能剖開我二十年來的人生,我到現在清晰地記得那個料峭春夜的每一處細節。”
“她說,"問汝立身誰倚仗?一身妍皮癡骨。"”
裴液微微睜大了眼,齊昭華微笑道:“對,后來我知道這是恩君的《賀新郎·自詠》,我一直銘刻在心里。”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聊彼此的身世、聊彼此的志向.我第一次知道為什么古人說沉疴"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
裴液安靜聽著,女子或許從未向人傾吐過這條心路,裴液感受得到她的放松。
這時他也明白為什么齊昭華說許綽對她是撥云見日之恩,把一個人從外界和自己的困境中揪出來,不正是這樣的恩情嗎?
卻聽身旁已安靜下來的女子輕聲道:“但是,裴液,你覺得這是我的錯嗎?”
裴液怔然轉頭。
齊昭華正看著他:“為什么我要去賦詩游宴?”
“.”
“為什么我抱著這身"妍皮癡骨"松不開?為什么我和那半百士子想要走進那些衙門,就得先練這一身諂媚之皮?他又是在什么上面輸給了我?”
“.”
齊昭華收回了目光,望著空處輕聲道:“恩君對我有撥云之恩,但有恩報恩而已,令我誓死追隨者,是"見日"之志。”
“她說,像我這樣的人天下有一百萬。”
“.”
兩人久久不語,齊昭華招呼侍者,自己又取了一小瓶酒,自行斟飲。
“我從來沒和人說過這些,裴少俠。”她低頭輕聲道,“這就是我回神京的原因。那時開始我在恩君身邊待了兩年,始明白"博望沒有容下我的地方"是太愚傲的想法,因此就想回去,不背靠恩君,只憑自己做些事情。”
裴液回想著:“那就是咱們相遇的原因了。”
齊昭華深吸口氣,仿佛從那迷蒙的記憶中徹底脫離了出來,飲酒笑道:“是啊。”
裴液忽然道:“我其實見過館主的名字。”
“哦?”
“還在奉懷的時候,七月的國報上寫的,說她是南國文會之文魁,圣人還為她取了字就是三個月前的事吧?”裴液望著樓下,“那豈不是說她才二十歲?”
齊昭華頓了下,笑:“.差不多。”
裴液忍不住蹙眉,多少歲就是多少歲,怎么還“差不多”呢?但齊昭華既然不解釋,他也無可追問。
所以四年前和齊昭華會面時,她不過才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