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越思忖越覺得……這真是天才般巧妙的手段。
這套“二天”之說巧妙地拆分出了他想要對付的敵人,那顯然不是整個大唐,不是皇帝,更不是麒麟,甚至也不是天意本身。
它們會因慣性產生阻力,但真正在這套天理下受創的,其實只有盤踞大唐的五姓。
很多人……包括裴液自己,其實沒有正確細析他們之間的關系。
當他厭惡李度,厭惡世家,也就難對龍椅上那位以及更后面那傳說中的麒麟有什么好感。“惡者皆殺”是俠者的信條,“一股腦全殺了”也是很痛快的想法,但未免是種既不負責、又很偷懶的正義。
這位故相的認知顯然要清晰得多——麒麟和皇帝,并不因百姓受壓榨而得利。
無論對這套仙權治國的體制有何看法,這兩者其實都是為整個大唐負責,皇帝不必多言,麒麟更只是大唐與昊天之間的連接,本身并無傾向。
它確實是五姓不可動搖的倚靠,但它不是五姓肆意妄為的指使者。
相反,正因五姓濫行而使大唐運勢下行,時日久了,麒麟才要授意傳詔,以圖重整。
下層有才之士上行,替換掉五姓的酒囊飯袋,難道對大唐不是好事嗎?若此論為真,則挽大唐于危殆;若此論為真,亦令五姓收斂,運勢同樣向好。
所以許相并未觸犯麒麟與圣人。
蒼天生人,是歷來傳行的準則,一切儒釋道等等理論都建立其上,你想宣言人在天意之外的獨立性,又要觸動多少人?
所以許相拈出一“性命之天”。
非以人對天,乃以天對天。
從下面無以對抗世家,于是他竟膽大妄為地去修改最上層的天意,而這修改竟又繞過了皇帝麒麟一層,巧妙地直指其下之世家……一個權與力全來自于大唐本身的凡人,面對這道籠罩自己的天幕能施展出怎樣精妙的才華,裴液已感同身受了。
于是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許相在當時是如此孤身絕境,那,他又是怎么登上相位的呢?
這問題令他怔了一會兒,但他對現下的神京政局都懵懵懂懂,更不必說當年了,還是先放在心里留給許綽。
繼而他在面前書信這欄仔細翻找著,并不太難的,他找到了那封許綽口中的薦信。
它是被妥善地收在一方小木匣中,令裴液不必再受翻找案卷的折磨。
打開一瞧,原來所謂薦信,是人家寫給這位故相的。
“周窮吾兄,敬問安好:
今知兄所涉之案已判,竟乃萬眾之前,刑以車裂。
不忍兄受此痛辱,昏噩一晌,終難提筆。
《二天論》我已看過,其之是非我當驗證,諾于此信,還于墓前。
欲恨鬼怪妖魔,又惘王朝古今,天地無情,魑魅搏人,如雷與雨,不知我等所抗者,究竟是眼前惡敵,還是茫茫天地。
兄但有托付者,可持此信置我身邊修學,以續道種。我意冥冥之中必有答案,必以一生求之。
天意從來高難問,生死蠅頭小事爾。
兄先去,弟后至。
情傷筆亂,見恕。
考之頓首。”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