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這句話所得的含糊應答了,再沒有其他嗓音,只有腳踩雪階的聲音那樣清晰,緩慢的,一步步的,直到一位少年的身影在雪中升起。
他立上了冬劍臺,在十萬人的目光中,先抬頸高高地飲了一口。
雪亮的劍刃懸掛在腰間,其人沒有外裳,赤著足,只著一件隨風飄擺的單衣,強勁的頸與胸膛展露出來,長發也只被不知哪位女子的綢帶隨意一系,飄蕩在背后。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確實已經失去真氣了,踉蹌沉重的步伐,在雪滑的地面上兩回趔趄,那真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之軀,腰上劍的重量對他都是一份負擔。
他也確實將酒飲得有些多了,劍一樣的眸子也如在夢境之中。
其人在李知身前十丈搖晃立定,慵懶地看了前方之人一眼,抬手再次舉壺暢飲一口,他飲酒的姿態極為松弛,仿佛那已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天麟易】從未消失。
雪花向他臉上飄落,也向他的劍上飄落,昨日姜銀兒剛剛無法反抗地淹沒在這場雪中,而旁觀的劍者無一人在她之后起身。
少年難免平地踉蹌了一下,而在另一端,李知第一次有了動作,面無表情地緩緩向他抬起了手。
風雪宛如大幕,幾乎將少年全然遮蔽,神京辛巳年的第一場雪,已下了兩晝一夜,已足夠龐大,足夠沉厚,當然也足夠淹沒一位單衣凡劍的少年。
少年的臉上不知是醉意還是笑,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解下了自己的劍,緩緩地、輕輕地撫過。
而后并指輕輕一敲,清鳴一霎時貫穿了所有人的心肺,激靈靈直沖顱頂,令膚上寒毛乍起!
少年醉聲高吟,仿佛林中高士,穿透了一切風與雪:“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
于是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間看見,風與雪都靜住了。
仿佛一幕美麗的畫,一粒粒雪花纖毫畢現地靜止在空中,風也死去了……直到下一刻人們才意識到,是四殿下靜住了。
因為少年太快了。
當你足夠快的時候,世界豈非就是靜止?
少年的右袖驟然獵獵,如同一團燃燒的火,那當然不是因為風,因為風早已追不上他。
丹田之樹向著右臂指掌生長,一瞬間攀上經絡,裴液猛地握緊了劍柄,夢一樣的雙眸中綻出銳冷的光。
天地在這一剎那做出反應,如同魚感受到水的動向,所有人都感到身邊的天地驟然向那道不羈的身影壓去。然而一切驚濤駭浪全都觸及不到他,因為那是一滴已躍出了海面的水。
無論驚濤多高,它總高出一滴水濺起的高度。
這個高度,叫做劍。
瀟灑的劍,不羈的劍……漫天靜雪與死風組成的長幕上,一道白影驚鴻掠過,在四皇子頸間銀亮乍現一瞬,清脆的碎裂之音如同響在每個人的耳邊。
李知頸上綻開一道鮮艷的血線,下一霎劍上已響起一聲交擊的錚鳴,裴液劍刃驟然碎去一塊,兩者同時落地時,乃是一片場外飛來的茶蓋。
李知怔然而立,平和的雙眸中第一次出現茫然的情緒,而單衣獵獵的少年斜斜立在他身后,右手殘劍仍在急速振鳴,他舉起左手酒壺,醉眼迷蒙地飲了一口。
沒有人知道一個禁絕真玄的人如何能這樣快,又如何能逃脫天地的注視。
眾卿不會知道,江湖門派也不會知道,兩位哲子不會知道,圣人也不會知道。
也許他一瞬間用了十次【飄回風】,也許那只是一次世上最好的【飛羽仙】或者【踏水摘鱗】……但其實都不重要了,即便將這一幕再看十遍,也未必有人能夠參透……因為從來不曾有人見過與理解過。
他是世界上第一個摘取這份力量的人。
劍態·【袖虎】
在你的經脈樹燃盡之前。
有隙皆破,諸劍皆仙。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