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帝子眾多,兼有不少旁親,有人到了嫁娶之年倒也正常,裴液飲罷了茶水:“誒,我向你們打問個別的,趙五梁、徐思、魏七這三個人,前兩個以前在奚官局做工役的,后一個是廚子,你們有誰知道么?”
繡女們皆相顧茫然。
“我尋他們有些事詢問。”
既是裴大人有求,繡女們都互相傳喚打問起來,然而問了一圈還是全都搖頭,尤其那位年長又領頭的道:“我在這邊做活二十多年了,也常在各處走動,這宮里事該知道個七七八八,這幾個名字確實沒聽過——是什么時候的?”
“二十四年前了。”
“啊……那恐怕難找了,即便不生老病死,皇后殿下登位的時候也大赦過一次宮人,老人們很難找見了。”
“原來如此。”裴液點點頭,他本也不抱什么希望,“那另外這人你們應當更沒聽過了,以前說是神武軍的長史,叫郭侑。”
“……”
大多繡女還是茫然,但那位年長的卻怔住了,道:“裴大人若想找這位……倒是還在坊里。”
“唔?”
……
坐在門前嘗了回繡衣坊的午食,又閑坐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太陽有些西斜,裴液才站起來身來提劍作別。
“只是得往教坊那邊去了。”談及郭侑此人時,那位女官如是道。
她本要遣一位宮女引路,但裴液瞧她們忙便回絕了,走出院門來,立在墻頭躲避眾人的黑貓又躍上了他的肩頭。
教坊其實也毗鄰這片雜居,只是遙在最北端。若給掖庭分個三六九等來,教坊算是挺上面一層,這里的人不僅曾經身份尊貴,多出身名門,而且詩書禮樂都通習,行的是在各典禮祭祀上舞樂的職責,不染勞役。
裴液往這邊走著,地面漸漸干凈,氣派的樓閣也開始出現在兩旁,門前專有一條水渠供給歌伎們梳洗妝彩,泛光的脂膩飄在水面上。一些浣衣坊的女工正趕著驢車,拉著兩大桶浣畢的衣裳在門前交接,她跪在車緣一件件往下遞著,兩個歌伎共扶一個大竹筐來接。
然后他果然就看見了一頭格格不入的蒼發。
瘦弱佝僂的身形,有些時日不洗的破衣,他在墻外,踩著兩塊摞起的石頭,攀著墻緣奮力向里探著頭,就像一頭伸長了脖頸的老龜。
門前的幾女都恍如未見,裴液立著看了一會兒,見他并未試著往里攀,只看了一會兒,又失魂落魄地跌了下來。
然后他撐著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又伸著頭頸往門前幾女處探去,瞪著兩眼老啞道:“二位游女,此處……可是景山了嗎?”
“不是,你往那邊走吧。”那嬌俏的歌伎隨手一指,已繼續和車上女工說著哪種料子該怎么洗。
“難道……難道……我還沒有越過伊闕么……”老頭茫然喃喃著。
他抬頭看了一眼西邊的天色,卻忽然落下淚來,跌坐在地上開始哭嚎:“可是日已西傾了!我再也……再也見不到洛神了!”
那哭聲實在凄厲婉轉,裴液安靜看了一會兒,見他痛哭捶地,過了一會兒又踉蹌地爬起身來,沿著水渠東奔而去:“不對、不對,太陽還沒有落下……我一定還來得及!”
裴液不作聲地跟著他,直到他奔至水渠的盡頭,氣喘吁吁、又涕淚滿面地跌坐在那里,定定看著北面的青圃,喃喃道:“你是蘅皋,還是芝田呢……”
裴液在他旁邊蹲下:“你還好嗎?”
老者猛地轉過頭來,盯住了他,這是一張形容太過枯槁的臉,蓬亂的臟發,瘦得暴露出面骨的頰面,深陷的眼窩……其中鑲著一雙癡然卻很凈澈的眼。
“你……”他沙啞著,一把握住了裴液的小臂,然后又哭了起來,“你是我的御者嗎?御者,我看不見洛神了,你快指給我,她究竟在哪里啊……”
裴液沒避開,只看著他認真道:“郭侑,你在找什么?”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