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寧折血骨,還君此(一)
“……子,梁”裴液怔怔地吐出這兩個字,再次感到一陣旋轉。
沒有應答,手中劍上傳來“咔”的一聲鎖定,仿佛鑄死在了對方的身體里。魚嗣誠默然低下頭直直盯住了他,身體向后拔去的同時,長槍也微微一收。
裴液瞳孔一縮,手腕發力一擰,捍格的力量在劍身爆發,清脆的斷裂聲中,裴液抽了半截斷劍出來。
這一瞬間他所有表情再次收斂,抬眸死死盯住魚嗣誠,兩雙冰冷的眼睛撞在一起,一雙暗黃,一雙明金。
魚嗣誠再次僵滯一霎。
裴液根本不可能放棄,他第二次出劍去切他的丹田,同時手指一勾,從魚嗣誠脊背斷出的劍尖在真氣絲的牽系下刁鉆回折,從側面直切魚嗣誠剩下那只眼睛。
與此同時,身旁地面的細沙中,一道極快極迅的幽綠朝他面上噴吐而來,緊隨其后的是從沙中彈出一個半身大的怪影,毒爪直撲魚嗣誠的后頸。
魚嗣誠更早醒了過來,他將槍一豎一斜,先彈飛了劍尖,然后格住了腹下的斷劍。繼而身體一側,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那道毒砂,這時候他已用盡轉圜,水狐已凌上他的后頸。
然后他猛地擰頭盯住了它,嘴一張,一種碧綠的火焰沖了出來,映透了水域,淹沒了水狐的身體。它斜斜栽去了三五丈遠,發出尖銳的痛嘶,那種火焰在水中竟然毫無阻礙地燃燒,裴液一抬手,螭火才撲滅了它們。
裴液在這忽然出現的火焰面前怔了一下,好像忽然續上了什么線,但他沒時間去想,下一刻恐怖的力量從身前槍身壓迫而來,裴液側身一仰,【飄回風】毫發之間迎上了槍勢,但立刻他心肺一攥……沒有“風”了。
槍明明已經出手,整片水域卻從來沒有如現在這樣安靜,【飄回風】毫無支點地落空了。
多少次救他從槍刃下脫身之后,這一式終于再不能在魚嗣誠面前奏效,一切靜止之中,魚嗣誠的槍鋒銳而無聲地刺來,黑螭再一次將少年環抱起來,但這一槍破開黑螭的鱗甲,然后將一人一螭整個貫穿,如同裴液刺穿他的身體般,槍身也剖開了裴液的腹部。
氣力像水一樣大股流失,裴液奮劍一斬,頓止了一霎魚嗣誠的進槍,自己身體則被真氣推著從槍尖脫了出去,遠遠地拋飛在了六七丈之外,再次撞在了宮墻之上。
魚嗣誠沒有動,血從他腹部的開口流淌出來,他抬手扯下身上殘破的紫袍,一副猙獰的、令人窒息的上身徹底裸露了出來。
裴液撐著墻艱難站起來時,就看到了這副模樣。
像一顆樹生長在身體里,身體只有六尺,但它長到了八尺之高。
拉扯開的皮膜、畸形的骨架,枝干生長在兩支胳膊里,多余的短枝從各種地方穿破皮膚刺了出來……裴液不得不想象魚嗣誠是一張人皮,然后被撕扯著硬生生套在了這過分高大、多處扭曲的尖銳骨架上。
這正是他上次水中那一劍撞上骨刺的原因。
裴液曾以為那是【汞華浮槎】未卜先知的設計,但現在他清楚了。
“蛟性活泛,熔鑄時難以掌控”,它們像巖漿一樣流淌,又像新芽一樣伸展,在極短的熔鑄時間里,郭侑沒辦法把它拘束成規規矩矩的樣子……裴液這時候想起“小蛟心”那四處鉆伸的肉芽。
所以郭侑不認得他了,他認定自己害死了子梁,更不能接受這副模樣、性情大變的魚嗣誠,所以將他們拆分成了兩個人,他叨念著“子梁沒了,魚嗣誠害死了他”,實際是這一對舊友,一個走到了現在,一個留在了過去。
“我見過你……”裴液看著魚嗣誠,“在很多個不同的地方見過你……既然你是子梁,又為什么要做這一切”
“既然你是子梁,那么二十三年前,攔在你面前的人又是誰……你那時沒能救下魏輕裾,如今為何反而違背她的遺愿”裴液嗓子里帶著血聲,“你究竟在謀劃什么”
魚嗣誠竟然一時也沒有追來,他只像個雕像般立在原地,安靜望著少年身周涌入的無數夢幻般的瓣,像是兩扇巨大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