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酉末了,天光昏黃下來。水面上一點也不安靜,細雨還在飄飛,蘆叢在風里摩擦,野鴨撲棱棱地,撲到風風響、撲到水水響,過一會兒約因爭奪魚蝦,又發出幾聲短促的叫。
一聲唿哨忽然從葦蕩里穿出,撲棱聲一時俱停,岸邊幾人都站起來了,一艘小船推開葦叢滑了出來,船上戴笠的人拿槳一撐,晃悠悠止住了船身。
“人都齊了?”
“齊了!”
撐船的四五十歲樣子,不老不少的一個男人,皮膚是緊實的褐黑,筋骨有力,久經日曬風吹的樣子,好像一輩子大約有一半時間是在水上度過。
其人拎起鐵錨往岸上一拋,一個年輕人拾起扯住,剩下幾個陸陸續續踩上了船。
“三叔,給你們武林中人做事,教不教武藝啊?”最后一個人提著鐵錨,蹦了上來。
年輕人們都是精壯的后生,剛剛長成人的年紀,一共四個人,只有一個娶了媳婦,但娃還沒下來。
“少貧嘴,我先過個名字。”撐船的倚住槳,回頭在四人臉上打量了幾個來回,“二毛?”
第一個上來的個子最小,筋骨最精,生一道連心眉,舉手道:“我,三叔。”
“大喜?”
“誒。”其人抬頭應了一聲,很敦實,沉默寡言的樣子。
“趙寶?”
“是我,三叔!”拎著錨的年輕人立在船頭。
“朱六?”
“在,三叔。”年輕人面目端正,挺矯健的樣子,但很安靜,皮膚淺黑,慣常做活的樣子。
“人對就行,都艙里坐吧。”三叔把槳一撐,船向后滑去,“給你們交代清楚,今時不同往日,別嘻嘻哈哈的。這是大雁塢親自吩咐下來,雁塢上面還有更大的大人,幾百里江湖共操的大事,咱們做些邊角,踏踏實實干,干完了領錢回家。”
“是嘞,三叔。”
“你們都認得我哈?”
“以前我哥跟您干過!”
“嗯,那你知曉規矩——最后酬銀不論多少,我都抽二分。”三叔眸光掃過船里幾人,見沒人異議,把夾腋的船槳順到手里,兩臂一撐,小船輕快地向后沖去。
細雨飄打在額面上,鼻翼是湖河間的水氣,雜著青蘆的芳香,裴液回頭瞧了瞧,船行不覺快,但只這么會兒已離岸頗遠了。
“都是三叔叔提攜,應該的。”
“我們村西大虎也辦一樣的事,他先瞞兩分酬銀,再抽三分呢。”年輕人把錨扔在船艙,坐下來,“他還不是真個青蘆幫的好漢,只是個人家面熟的外圍!”
“幫里近日人手不夠,怕誤了期限,就得找你們——反正都是些水上的活計,也不打殺,有甚么區別。”三叔道,“不過這事畢竟不大好,你們只說自己是青蘆幫眾,別張揚。”
“是,三叔。”幾個人年輕人其實還頗新奇的樣子,笑道,“也沒處張揚,這大水場里,跟鴨子張揚么?”
三叔笑笑:“你以為你見不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