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令人們知曉,即便在遙隔兩千余里的神京,即便在勢力叢生、盤根錯節的八水之上,他們的意志依然能完整地得到貫徹。
絕非只會修行、不通世務的世外門派,無論情報、組織還是執行都顯出一流的水準……這樣一座高門有這般影響塵世的能力,那么此前它們韜光養晦是為了什么呢?或者說,他們既然代代高居山上,又因何將弟子們訓練得如此得力?
天山在神京的第一次露面,人們眼中這座遙遠的門派沒有揭開什么迷霧,反而變得更加神秘。
如今,渭水塢的抵抗被摧枯拉朽,聶傷衡立于五船之前,背劍在臂后,左手緩緩抬起,以一個放松舒展的姿態停在空中,如在輕輕觸摸風雨。
河上玄氣再次泛動,如同水波蕩起的細沫。
剛剛的爆發于他而言似乎毫無壓力,一百丈之內,風雨開始隱隱飄搖,玄氣牽系向他的指尖。
然后這些空中的波蕩漸漸聚合為一種諧律,在百丈之內,雨滴在某一刻似乎靜止住了,如被無形的琴弦震顫,在空中抖振不休。
十滴百滴,萬滴億滴……甚至也不只是雨水,霧,這種更細小微末的液珠,男子闔目微皺,似在三個呼吸后摸到了它們的呼吸,于是它們也被漸漸抖振起來。
裴液更早一步微微仰頭,他大概辨認出了這初次所見的玄術。
《西海群玉錄》·【天瀾】
在博望那一夜的搏殺后,裴液在仙人臺中配合完成了復盤和歸案。
那時在文字的描述里,在石簪雪和親歷人的講述里,他邂逅過這道玄術,據說它能將一定范圍內的玄氣調為某種危險的律動,身在其中的人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就仿佛天忽然有了波瀾,鳥兒就只能羽飛翼折。
但在這位【赤驥】手中,他才真正見到它的上限……簡直宛如一項神跡。
百丈之內的每樣事物都有各自的韻律,在如此巨大的范圍中,聶傷衡以妙到毫巔的掌控令玄氣為每一個目標單獨奏樂。
這時他輕輕握住了伸出的手,如同扯緊了千億條琴弦,一切液珠、風聲都似乎停止了顫動。
然后他輕輕一放,百丈之內,作為他目標的一切同時開始解離。
大大小小的液珠在一瞬間爆炸為氣體,風聲都在這片空間消失了一霎。
然后是首當其沖的第一艘大船,它前半艘船身崩潰為炸開的細小碎片,這種質感幾乎令裴液產生錯覺,仿佛構成這船的不是由鐵與木,而是由一層皮包著的細軟粉塵。
不然何以形成這樣霧般的炸散呢?
視野之中已陡然一清。
其實那些遮目的雨霧橫跨何止千丈,但男人已確實肅清了相當廣闊的一片,只在幾個呼吸間。
下一刻這片空白的邊緣被緩緩彌合,聶傷衡提劍走入,再次抬手,似要就此將這片雨霧硬生生鑿穿。
但那迷濛的深處已響起一聲嘆息。
“橫沖直撞,入我胃腸……”
這聲音嘶啞而冷,不像人的語聲,倒像妖鬼的喟嘆。
江面上風雨如舊,無數人卻覺得莫名冷了下來,有些已忍不住抖顫地調轉馬頭,仿佛那片廣闊的迷霧不再令人好奇,一只地獄的妖魔就要掙破繭衣顯出身形。
一條龐然的、修長的鱗尾驟然破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