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就是換命,現在我對這句話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回侯永聽明白了,他追問道,“所以,陳導希望《1951》迎合哪一種價值呢?”
“主峰左右兩翼的473、432陣地已經失守,他們被敵軍三面包圍,與后方的交通線被兩個方向的炮火,24小時不間斷地覆蓋封鎖。
再多一個24小時,9連可能撐不到那么久。
它的巨大意義,它的歷史地位,每一個華國人都不止一次的了解過、學習過、背誦過。
關于半島戰爭,社會的共同記憶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低到了最低限度,這也是一個客觀事實。
這些天我隨口抓人閑聊,就聽過不止一個人說,出兵其實根本沒必要,堅果還真敢打過鴨綠江不成?
演員質疑導演,還是在試鏡的時候!
不過侯永有這個資格。
我過來之前聽李箭說過的,這可是一部主旋律電影,這樣子詮釋我軍團長,還是半島戰爭中的老英雄,會不會有些過于冒險激進?”
如果說剛才的稍許疲憊是演技的表現,現在侯永身上臉上透露出的疲憊,就是真實的身體反應。
陳一鳴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隨著侯老師的眼神舒緩了節奏,告訴自己即興表演已經結束。
他的目光似乎完全沒有焦點,斜向下45度看著地面,自顧自地說著話。
但是這四個字,在當下的華國人心里,又有多少實際的分量呢?
戰爭已經離華國人很遙遠,遠到普通人包括普通一兵都很難代入,所以我們會聽到很多不好的聲音,質疑烈士,質疑犧牲,質疑每一場戰斗的意義。
陳一鳴不由得一笑,“侯老師,你想的太遠了些,咱們這部《1951》可不指望回答這么深刻的問題。
臺詞編得也好,比我設想的原版還要好,我該給伱一份編劇費。
你的表演完美地回答了我剛才的問題,但我還是想聽你具體講講,在進入表演狀態之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天馬山主峰陣地,兩天前與團部做了最后一次聯系,此后完全失聯。
面對陳一鳴突然的提問,他眉峰緊鎖,好一會兒才回答,“你是說,主旋律電影距離觀眾太遠了?”
“啪啪啪”,陳一鳴用鼓掌表達自己的贊嘆,攝影機鏡頭后面的祥瑞也如夢方醒,也跟著拼命鼓掌。
“侯老師,那場戰爭已經是將近60年前的事情了,那是華國最后一場舉國之戰。
“陳導問了一個好問題,給了我很多啟發,我得先向你說聲謝謝。
我的意思是,現在的華國是個極大多元化的社會,這是一個客觀事實。
陳一鳴挺起背,一字一句地鄭重回答。
大街上隨手拉個人一問,保家衛國,張口就來。
給傳令兵和參謀下命令的時候,已經是第一階段阻擊戰的末尾,部隊損失慘重。
說完這一大套自編的臺詞,侯永身板不動,表情依舊,只有眼神稍微一松。
聲音同樣平平淡淡,不帶一絲起伏變化。
陣地還在9連手上。”
五六十年代,我們拍攝的半島戰爭電影,則著重表現戰士們的機智勇敢,指揮員的機敏決斷。那場仗我們打贏了,觀眾與創作者有著揚眉吐氣的共同記憶,這樣拍當時的觀眾自然喜歡。
侯永一直在盡力跟隨著陳一鳴的講述展開思考,講述越深入,他的眉頭皺得越緊。
因為那些聲音,都是普通人心底意念正向或反向的折射與回響。
“陳導,那個問題,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昨天外圍觀察的偵查員回報,堅果軍全天進攻6次,炮火準備長達4個小時,對地空襲3次。
當時9連副指導員匯報,連長、指導員已經犧牲,陣地上的干部戰士算上輕傷員在內,只能編出5個班。
陳一鳴兩手一攤,“我沒有答案,所以我連試鏡臺詞都沒有給你。
既然社會共同記憶已經低無可低,那么我們不妨將電影的價值觀傳遞也壓制到最低限度。
以冰冷的鏡頭、客觀的事實,喚醒半島戰爭的沉睡記憶。
這就是《1951》最大的價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