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渾身一震,撕心大哭:“為什么,為什么?”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只繡著金絲的皂靴帶著雪粒踏入房間。
司馬防抬起紅腫的雙眼,“為什么就不能給二郎一條生路?”
謝頏撣了鶴氅上的雪花,“司馬公此言差矣,七子與仲,孰生孰歿,全在司馬公!”
說著,謝頏打開身后虎衛捧著的錦盒,里面七枚青玉螭在燈光下泛著青光,只見每枚印紐上,都刻著司馬家公子的排行。
司馬防目光焦聚在七枚青玉螭上,去年,第八子司馬敏出世,他正是在這樣的雪夜,將八枚玉螭分贈諸子,而今這七枚玉螭卻成了催命符。
謝頏指尖撫過最末那枚玉螭,那是幼子司馬敏的,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幼兒。
“想必,司馬公精通《韓非子》,當知,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的道理。”
謝頏捏起刻有“幼”字的玉螭,“司馬公,想好了嗎?”
司馬防撲通一聲再次跪地,他膝行至謝頏面前,枯槁的手抓住謝頏的皂靴,喉間擠出砂石摩擦般的哀鳴:“老朽愿代子…..”
司馬防話音未落,謝頏猛地將七枚玉螭盡數掃落在地,暗紋皂靴碾住司馬防伏地的手,“這是選擇,不是交易!”
說著,謝頏微微彎腰,湊到司馬防耳際,“活七個,還是活一個,你自己選擇!”
語落,謝頏轉身而出…..
房外的風雪呼嘯著,夾著子時的梆子聲!
司馬府側院,司馬懿正在燈下擦拭著青螭玉佩,上面有一個醒目的“仲”字,背面還有兄弟同心八個小字。
“二郎!”
聞聲,司馬懿擦拭玉螭的手一頓,但面色非常平靜。
“父親,門未落鎖!”
司馬防推開門扉,手中托著的漆木盤上,鎏金酒樽里蕩漾著琥珀色的液體,樽身鑲嵌的綠松石,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藍光。
司馬懿的鼻翼微微翕動,他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但里面混雜著某種苦杏仁的味道;若他沒有記錯,那應該是宮中調配鶴頂紅時,慣用的熏香。
“父親可記得六年前,秦王臨溫縣?”
司馬懿突然開口,指尖輕撫手中玉螭;那年,呂布奉董卓之命攻打駐扎野王的白袍軍,結果兵敗而逃;當時,呂布逃竄至黃河岸邊,見后方追兵將至,欲以屠城激勵士氣,占據溫縣城池為屏障對抗追兵。
當時,他的弟弟們都在城中,是他說得呂布城下立誓,才保住了一眾弟弟性命。
司馬防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酒液潑濺在漆盤上,灼燒的呲啦作響。
“二郎,為父...對不住你。”
司馬防的淚水滴在酒樽里,激起的漣漪中宛若浮現出八個兒子的面容。
窗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司馬懿望著窗外飛雪,不禁想起前年替呂玲綺簪花的情景。
彼時少女發間的茉莉香,與此刻酒樽里苦杏仁的氣息,在記憶深處重疊。
他突然輕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檐下棲息的寒鴉。
“那父親又可知這鎏金鴆杯的來歷?”
司馬懿端起漆盤上的酒樽,“這是孝元皇后賜死傅昭儀時所用。”
司馬懿的指尖撫過樽耳,“當年傅氏飲鴆前,用金簪在此處刻下:來世不為帝王婦..七字。
司馬防的脊背突然僵直,這是兒子對他的恨吶,意為:來世不入司馬家!
房內的燭火突然變成幽綠色,將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射在墻壁上,恍如兩條糾纏的毒蛇。
“其實,孩兒在入邯鄲前,替自己卜了一卦!”
說著,司馬懿突然仰首飲盡鴆酒,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房中清晰可聞:“六三爻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
語落,司馬懿將空樽倒扣在漆盤上,唇角溢出黑血….
屋外,傳來虎衛鏗鏘的腳步聲,司馬防看見謝頏的身影映在窗柩上。
司馬懿抬眼望向窗柩,口涌黑血:“轉告陛下,他可以安安..安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