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子玉對此毫無察覺,只是低著頭,加快腳步。
太后的長樂宮內熏香暖融,與御書房的清冷截然不同。
劉太后斜倚在軟榻上,妝容精致,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與不滿。
她并未過多寒暄,直截了當地說明了意圖:無非是為她那幾個不成器的娘家子侄討要幾個清貴又有油水的閑差。
“皇帝,你如今雖由攝政王輔政,但畢竟是九五之尊,這點面子,總要給的。
劉家也是你的外家,一榮俱榮……”
太后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施壓,但仔細聽,卻能品出幾分色厲內荏。她顯然也知曉如今宮中的風向變了。
林詞安的指尖無聲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房梁,他也是第一次做梁上君子,感覺還挺新奇,目光落在下方那垂首而立的年輕天子身上時,那點新奇感卻悄然淡去。
在他眼中,褚子玉此刻像一尊被抽去了魂靈的精致人偶。
(心口處傳來一陣悶悶的、陌生的滯澀感,并不尖銳,卻讓人無端煩躁。)
(……真是無用的軟弱。)
太后的話語裹挾著家族的私欲在暖融的殿內回蕩,而他親愛的陛下,只是僵硬地站著。
他看到褚子玉嘴唇開合,吐出那些言不由衷的、麻木的應承:
“兒臣……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他只知道不能反抗。)
“會與攝政王商議……”
(商議?真是天真得可憐。)
(我等著你帶著太后的貪欲和你的無助,來向我乞求。)
(你會來的,你只能來我這里。)
“母后放心。”
(連自己都保全不了,拿什么讓別人放心?)
每一句,都讓林詞安唇角那抹不易察覺的冰冷弧度加深一分。
這是一種全然的掌控帶來的饜足感。
他喜歡看這小皇帝在他無形的操控下,一步步失去自我,變得順從,變得只會依循他的意志行動。
他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欣賞著一出由自己親手編排的戲劇。
而他,很滿意眼前這副作品。
劉太后卻像是全然沒看出褚子玉搖搖欲墜的難堪,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
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這事宜早不宜遲,不過是你一句話的功夫。攝政王那般‘看重’你,你還有什么辦不到的?”
她頓了頓,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那話語卻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入褚子玉最痛的傷口。
“況且,你與攝政王之間那些……不清不楚的腌臜事,真當能瞞得過誰?
這宮里上下,哪只眼睛沒看見他是如何‘貼身’教導你政務的?
呵,既然已是如此,你又何必還在我面前裝這副清白模樣?
去,給他吹吹枕邊風,這點用處,你總該有吧?”
“母親——!”
褚子玉猛地抬頭,失聲喊道。
那一聲呼喚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被至親之人親手碾碎尊嚴的極致痛苦。
他的臉色不是蒼白,而是瞬間褪成了慘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剎那凍僵、凝固了。
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眼眶迅速泛紅,水汽無法抑制地積聚,卻被強烈的羞恥感死死鎖在眼底,搖搖欲墜。
他看著眼前妝容精致的母親,只覺得無比陌生,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匕首,由她親手握著,在他心口反復剮蹭。
他最后一點賴以維持的、關于親情的微末幻想,也在這一刻,被太后輕描淡寫又殘忍無比的話語,撕扯得粉碎。
他踉蹌著,極輕微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要避開這世間最傷人的利刃。
梁上的陰影中,林詞安敲擊著房梁的指尖倏然頓住。
劉太后那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傳入他耳中,尤其是那“腌臜事”、“枕邊風”幾個字眼,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和算計。
(……呵。)
一聲冰冷的嗤笑在他心底無聲地蕩開。
這愚蠢的女人,果然只會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來逼迫他。
將小玉最后那點尊嚴踩進泥里,只為了換取娘家的蠅頭小利。真是……難看至極。
然而,當褚子玉那一聲破碎的、帶著顫音的“母親——”脫口而出時。
林詞安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猝不及防地狠捏了一下,那感覺陌生而尖銳,甚至讓他呼吸微微一窒。
(……痛嗎?)
林詞安冷眼審視著這份劇烈的痛苦,試圖從中汲取掌控一切的快感。
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嗎?將他徹底孤立,讓他眾叛親離,只能依靠自己。
但預期中純粹的饜足感并未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暴戾的怒意和心疼在他胸腔里翻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