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晃眼又過去月余,大梁,岳州。
冬雨漸歇,天邊,微光灑落在有些泥濘的官道之上。
徐平與司徒嫻韻翻身上馬,踏云騅昂首嘶鳴,馬蹄揚起的泥水濺在枯草上,卻壓不住那僅剩的幾片薄葉。
司徒嫻韻將臉頰貼在徐平后背,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溫熱和淡淡的男人味,這比司徒府的沉水香還要讓之心安。
“怎么樣,這一路景色不錯吧!”徐平抬起馬鞭遙指前方,笑得頗為燦爛。此番回京,雖然差點被自已那皇伯父打碎脊梁,好歹最終結果還是不錯。“我此前入梁之時原以為這兒因戰亂平凡,當是滿目瘡痍,實則卻是不然。
待尋得空閑,我再帶你去趟燕嶺關外,茫茫原野之上,風吹草低見牛羊!”
“你是來駐軍的,可不是帶我游歷,若不是你走走停停,咱們早該到了!”話雖如此,司徒嫻韻的聲音卻頗為輕柔,似乎還帶著幾分隱藏的期待。
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變化,徐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天下之大,有趣的地方多著。等過了南萍山,還可以瞧見漫山遍野的茶花。”
“那是因為此處有天下學宮,你瞧瞧咱們沿途所過之地,但凡有災年來臨,樹皮都得被啃完。”言罷,司徒嫻韻撩起耳旁秀發,取出攜壺遞給了對方。“還多久才到岳山?”
“這個自然!”徐平笑著摳了摳后腦。“師尊乃天下魁首,且學宮早有立碑,方圓數百里內不得武斗,不得興兵。有這座龐然大物,此地的百姓確實日子不錯。”
聽聞此言,司徒嫻韻卻是微微蹙眉。“天下學宮太過超然,吳文淵坑害蘇北石之事過不了多久定會傳遍列國。
爺爺曾與我有言:天下學宮雖為各國提供了不少才俊,但更多的還是忌憚。譬如當年的梁景帝,他便不止一次想將之鏟除。
徐平,一個完全無法掌控的勢力,若是天下一統,哪個君王能容得下它。
紀凌能寬容靖北王府到今日,得虧他幼年生長于燕城。一個影響力遠超王府之地,在我看來不會善終……”
“是嗎…….”沉默幾息,徐平微微頷首。“師尊于我有大恩,無論李正我還是吳文淵,甚至于后來的孟然和李善……
實話說,我若是拿下整個大梁,我也不希望有這樣的勢力存在,如鯁在喉啊……”
“哦?”司徒嫻韻眼眸流轉,語氣中多了幾分探究。“你也算半個學宮之人,連你都容不下它,何況別人。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你打算如何?興兵討伐嗎?”
“便是沒有與夫子的這層關系,天下學宮樹大根深,其下學子遍布六國,兵謀自然不是最優的選擇,只是最后的選擇。”言罷,徐平微微側目,看著對面的群山,搖了搖頭。“可以考慮創辦學堂、書院。
銀子由府衙來出,教授的知識也不再局限于書本,更不局限于儒、道、法,等一系列大家學說。”
“由府衙出銀子?你這是做善事?”司徒嫻韻稍事一愣,隨后掩嘴輕笑。“你打算通過這個來吸引各地的學子?然后逐步做大,以朝廷為背景,再與學宮相較?”
“百姓目不識丁,要想壯大已身,沒有一定的底蘊和人才供給不行,這是最為簡單也是有效的方法。”說著,徐平勒緊韁繩,踏云騅打了個響鼻緩緩停下。“咱們要想徹底掌握岳州離不開人力需求,光靠此地的世紳可不行。
退一步說,無論寒門還是世紳,一旦有了根,也有掌控了人才輸送,這列國的朝堂上之所以黨派林立,無非就是世家利益的爭奪與交換。
爺爺為何能左右朝政,不就是因為大周遍布你司徒府打門生與故吏嗎?
無論皇伯父想鏟除誰,扶持誰,那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是掌控權在自已手中,由自已從底層培養親信,提拔才俊,便可最大程度上避免為黨派所誘。
換言之,皇帝便是他們的后臺,他們便是皇帝的黨派。也就是并非單純由殿試入政……而是更為徹底的天子門生。”
“如果學術變得普及,求學變得容易,的確能最大程度限制世家大族對朝政的干涉和話語權,但百姓懂得太多可不利于專政……”司徒嫻韻仔細思索,隨后撐著馬背緩緩坐正。“類似的事情曾在周文帝時期便有先例,就是如今的督學司。
徐平,所謂天子門生,他們同樣可以結黨營私,并且此害大于世家相爭。
他們可以憑借與皇帝的特殊關系,在朝堂上形成一股更為強大的勢力。只需要瞞騙皇帝一人,便可相互勾結、拉幫結派,為自身利益利用皇帝勞排斥異已。
這非但會破壞朝廷的政治生態,還會導致政權急劇腐敗,黨派斗爭愈演愈烈。
并且你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偏見。你所謂的天子門生可能因你的青睞而平步青云,缺乏底層實踐和更為全面的政治歷練。
一旦處理起政務,尤其是涉及朝堂平衡與黨派平衡,極有可能力不能及,影響政權的高效執行。”
“這些我也有想過,只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