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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日疾馳,徐平終于在傍晚時分踏入玉螭地界。入夏時節降雨頗多,此時的天空烏云密布,大片壓在城頭之上。
“嘀嗒”!“嘀嗒”!“嘀嗒”!細密的雨絲緩緩落下。起初還只是零星幾點,轉瞬便織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將整座城池裹起一片濕熱。
馬蹄踏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雨珠,混著泥點打在甲胄邊緣,發出沉悶的“嗒嗒”聲響。
街道兩側,店鋪早已閉門,只有幾家酒肆還亮著昏黃的燈籠,光暈透過窗紙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之上,轉瞬又被雨水暈開。
偶有巡街的兵甲披著蓑衣走過,甲葉碰撞的脆響在雨霧中傳得很遠,與遠處城樓上的鐘聲交織,竟透著幾分山雨欲來的緊張。
徐平勒住韁繩,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目光掃過熟悉的城墻輪廓。來回不過幾日,這座城池卻因即將到來的戰事添了幾分肅殺。
城門口的守衛比往日多了兩倍,每輛進出的車馬都要經過仔細查驗,門卒握槍的手是緊了又緊,眼神中滿帶警惕。
他們或許還不知曉即將發生些什么,但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早已讓人心生動蕩。
“大將軍,先回府中歇息吧?”
身旁親衛低聲提醒,雨水順著徐平的發髻直往下淌,很快便打濕了肩頭的披風。“先去府衙一趟,有些事還得和林聿伯商議。”
“諾……”聞言,親衛微微頷首,牽著韁繩便往城中而去。
郡守府衙的院門虛掩著,推門而入時,院內的老松被雨水打得沙沙作響。幾片枯黃的葉子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雨水黏住。
徐平側目望去,正屋的燈還亮著,窗紙上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林聿伯抬頭見是徐平,放下手中書卷,臉上滿是意外。“徐少保怎的回來了?卑職原以為大人會在思南逗留許久。可是皇帝未加留難?”
“情況有些復雜!玉螭這鬼天氣,好生的悶熱。”說話間,徐平脫下濕透的披風,隨手遞給侍從,接過暖茶喝了一口。
幾息后,他在林聿伯對位坐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將思南行宮的經過緩緩道來。
從隆圣帝斥責李孝師的場景,到殿內關于朝堂制衡的說教,再到萬峰嶺三千對三千的對戰約定,一字一句,未有半分隱瞞。
林聿伯靜靜聽著,手指在桌案上不停的敲擊,眉頭時而舒展時而蹙起。待之說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來如此……
隆圣帝此舉,深含帝王算計,也有不少試探性的考量。”
“哦?你有何說法?”徐平放下茶杯,拾起案上的文書翻看起來。
“昔年,周文帝在位之時,彪炳寬仁而治天下,卻也極擅制衡之術,以穩固朝堂。
周武帝憑鐵血定四方,亦知曉恩威并施以收攏人心。”林聿伯放下茶杯,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隆圣帝能將二者揉合,既讓大人看透朝堂博弈的本質,又以對戰之約給咱們機會,這份豁達的氣度,此等眼界與手段,比之文帝武帝也毫不遜色……
皇帝看似縱容咱們,恐怕是在試探大人究竟有幾分能力。依卑職之見,他要的,是一個既懂戰事、又明理政的“棋手”,而非只會沖鋒陷陣的“棋子”。
往近了說,皇帝在給太子鋪路。倘若往遠了說……興許是在給大周尋條退路,亦或是說給大周尋個兜底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