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樞率先踏入了不知是不是幻象的結界,衣擺接觸到結界出現無形的水波紋似的波動,踏進其中卻全然變了個樣子。
全身傳來勒進皮肉里的痛處,低頭一看,雙手儼然縮小成七八歲孩童的樣子。
謝無樞對此早有預料,抬眼環顧四周,儼然是餓昏了頭捧著小碗等候在一旁的鎮民們,紅著眼,直勾勾盯著他。
黑壓壓的一片,密密麻麻帶來詭異之感。
他狠狠掙扎,眉頭緊蹙,確認自己如今確實回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那段時期。
此處機緣只針對他,南潯現在怎么樣了,會同樣陷入心魔之中嗎?
此刻比起重新經歷這些弱小時期的痛苦,他更想要趕緊破陣離開。
“快點快點,鄉長,快放血啊。”
“我們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
“不是說一碗能堅持三日嗎,為何到現在我就已經腹痛難忍?”
烈日高懸,就連空氣當中都泛著干燥氣味,讓人一呼吸都帶來從鼻腔到身體內部的疼痛。
烏泱泱的總有幾百人,外圍更是有許多人陸續趕來。
他們捧著碗,仿佛最虔誠的求藥信徒,被層層包圍著的卻是一個臉色蒼白仍舊不掩五官精致俊秀的孩童。
他們怕他掙脫,給他上了就連成年人都會覺得疼痛的束縛,像是瓷器一般的小手被放置在簡陋的欄桿上,傷口滴滴答答往下滴著血。
覺得一處傷口滴得太慢,他們又在他身上劃了幾道。
而那些等候著的人如同野獸一般直直盯著那碗,眼中是異樣的狂熱。
有靈根或是身懷天賦者,從小就會展現出異于常人的特征,例如身體自動吸取靈氣帶來的容貌出眾、體質特殊。
那群凡人自然也知,但是天下大旱,無糧可食,比起什么虛無縹緲的仙人、仙緣,他們只想填飽肚子。
而這不是第一次。
已經完全成為凡人孩童的謝無樞閉著眼,不想再次看到這些被自己屠殺過一次的人的臉。
這場放血從正午持續到傍晚。
夜深人靜時大家都已走完,只剩下鄉長,接了最后一碗血。
“謝小少爺,對不住了。”
他虛偽笑笑。
“如今幾個鎮的人都靠您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以后要踏上仙途,必不會死,大旱結束,大家都會給你立功德廟的。”
這道歉如同屠夫的懺悔一般毫無作用,謝無樞還是不為所動。
真會如此嗎?
即使是當初只是孩子的自己,都清楚這些人即使渡過當下的難關,也根本不會給他活的機會。
因為害怕。
他們也知道自己做的是畜生不如的事,因此害怕他成了修仙者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全部殺掉。
從未來看,事實也確實如此。
“承禧!”
“承禧!”
兩聲呼喚從遠處傳來,是被關起來的謝家父母終于被放出來。
他們滿身狼狽,踉踉蹌蹌而來。
一直沒反應的謝無樞眼皮終于動了動。
心疼撫摸他臉頰的手如記憶一般溫暖,還帶著顫抖。
“母親來接你了、母親來接你了……”
溫柔的聲音哽咽又虛弱,多日未曾吃飽讓她抱起一個孩童都吃力,還得要兩人一起,才能勉強抱起。
他自己也沒了力氣,失血過多加上傷口各處的疼痛讓他無意識死死皺眉。
虛弱的他被抱進懷里帶走,曾經的眼淚滴在他的臉上,過分真實。
那邊的鄉長還在朝他們大聲說:“謝老爺、謝夫人,莫要再嘗試逃跑,徒增皮肉之苦。”
壓抑的低泣在夜色中顯得如此無力。
城外頭餓殍遍野,城里萬家燈火如此溫暖且諷刺。
謝無樞抬手握住母親的手腕。